沈赫在牀上躺了半天,趙冬在屋外發了一通的牢騷,他用被子矇住頭一句也不想聽,可那些話就偏愛往他耳朵裡鑽,往他身體裡鑽,往他的記憶裡鑽,牽出那絲絲縷縷的悲慼過往。
他懊惱地堵住耳朵,那都是他老爹老媽的事,他不能掌控,趙冬憑什麼都把罪責推到他身上來,可笑!
他哼一聲,到底是底氣不足,氣流出來時也變了腔調。他掀掉被子坐起來,外面靜悄悄的,可惡!一下子又一個人都沒有了,連岫螢那個該死的丫頭也不在,真是忘恩負義的傢伙。他正這麼想着,窗戶那邊有窸窸窣窣的響動,他探過身子張望了一下,伸進來一個飯碗,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接着又伸進來一盆涼拌萵筍絲,碧綠的顏色,清口爽脆。他嚥了咽口水,絕不吃,絕對不吃。可是下面又伸進來一盆醋溜魚,還冒着熱氣,色香味俱全,饞嘴的很。他實在忍不住,等着窗口的人影子終於不見了,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口,張望了一下確實沒人看見,纔拿起筷子。
吃了飯,他將空碗一丟,躺在靠榻裡曬太陽。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照樣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愛關多久關多久,有本事一輩子別放他出去,看誰熬得過誰!
沒人說話,睡又睡不着,他起身來走到書房裡慢慢翻書看,沒心情乾脆鋪了紙來畫畫。毛筆沾飽了墨,可是筆尖停在紙上暈開了好大一團黑漬,腦中卻一點輪廓都沒有。
他另一隻手握拳扣了扣額頭,眉頭皺起來。仰頭閉眼,腦中一點清明漸漸清晰,是一個小孩的影像在黑暗裡浮現出來,穿
着開襠褲,背向他蹣跚地朝前跑,邊跑邊咯咯咯地笑。他想是誰在前面呢,這麼一想,那個小孩卻不知何時轉向撲到他懷裡來了。
他正出神來不及去接,眼見他快要摔倒之際,他猛一睜眼,那孩子不見了,他胸口卻真的像有東西撲了進去,瞬間被填滿所有缺口。短短几分鐘他像發了一場夢。那個孩子給他的感覺是很熟悉的,彷彿就是他自己。可惜的是他看不清楚他的臉,不知道是男是女。
他又無聊地去揣測岫螢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呢?孩子該輪到什麼字輩?想想有點煩躁,去他媽的字輩,去他媽沈家族譜。他背轉身,將手搭在椅子靠背上,看着牆上的煙雨圖發了一會兒呆。迴轉身,拿毛筆沾沾墨水,在紙上寫了“德馨”二字。
“嗯,沈德馨,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不錯不錯。”他滿意地點點頭,卻好奇自己怎麼想了這麼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名字。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那是母親常常唸叨的句子啊。他放下筆環顧四周,屋子雖稱不上皇宮般雕樑畫棟,但也算是富貴之家的排場,怎麼看都不算是“陋室”。他搖搖頭,不明白母親爲什麼會喜歡這句話。
他扔開紙筆,百無聊懶地在屋子裡踱了幾步。他踩着拖鞋,踩在地板上一點聲音也沒有,他恨恨地跺了幾腳。屋子裡有從縫隙裡灑進來的光,每一束光裡浮着一層灰,灰塵被他的動作震盪,亂了一陣。
他看着那些灰塵慢悠悠地上下飄蕩,彷彿飄進他身體裡來,癢癢地騷動着他的神經,他漸漸感到煩躁不安起來。
岫
螢挺着大肚子艱難地步上樓梯來,在窗口喚了一聲:“少爺”,看見窗前桌上的空碗,放心地笑了。少爺有時候啊真像個孩子,他有孩子的孤單、有孩子的幼稚、有孩子的固執、有孩子的無所適從。但無論如何這個孩子終有一天會成長的。也不知爲何此時此刻她居然生出這樣的孤注一擲的自信。
她伸手進去把空碗取出來,手還未撤出窗縫就被一下子拉住,沈赫一張焦躁的臉趴在窗子上,一雙紅眼急不可耐地望着她。
“少,少爺。”她嚇了嚇。
“岫螢,你放我出去好不好……”他喉嚨裡發乾,說出話來語氣都鬆軟了。岫螢聽了自然不捨,可想到趙冬說的話,又堅定了信心道:“少爺,你再忍耐忍耐……”
一聽要自己忍耐,沈赫就沒了耐心。他沉着臉色瞪着她道,“岫螢,你變了,你從不曾違揹我的命令,你如今卻……難道你是因爲我把你一個人留在百巧鎮而怨恨我嗎?”
“少爺,我沒有……”岫螢搖頭,她怎麼可能就因此而有怨恨,無論他做什麼,她對他都提不起怨恨兩個字,永遠都不會的,忍不住眼淚在框中打轉,鼻子一酸又要滴下淚來,她吸一口氣忍住。
那副模樣又叫沈赫心下一軟,語氣急轉直下:“岫螢,不是我要拋下你,我身不由己,岫螢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岫螢擡起頭來很是爲難:“少爺,我沒有鑰匙。”
“你,你去找個東西來,砸開門鎖不。”
“可是少爺,這樣不好吧,要是被趙管家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