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內宏道:“攻佔中國的計劃已經得到天皇的批示。戰爭迫在眉睫,一旦開戰時局混亂,想要脫身可就難了。”
他想起那日的學生運動,路巖循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可不想到時候被拿來祭旗。
這是一九三六年的夏秋之交。秋老虎直奔山下,兇猛異常,天氣炎熱得反常。
沈小姐回了家,才把府里人仰馬翻的局面控制住。沈太太是驚喜莫名,女兒才一日不見,卻長如一年。她拉着女兒上上下下檢查了個遍,確定安然無恙才終於卸下心頭大石。
沈赫帶着姐姐進門,迎頭就看見王獻也坐在客廳裡。沈家這幾年總是丟人,先前丟丫鬟,這會兒乾脆把個大小姐也丟了。沈老爺去世後,沈家人深居簡出十多年,如今卻是越來越熱鬧。王獻心裡也有種預感,難怪師傅交代他要盯着沈家的一舉一動。
沈家真的不安耽啊!
“阿安,你真是擔心死媽媽了,你去哪裡了?”沈太太拉住女兒的手不放,似乎一鬆手,女兒就會像鴿子一樣飛走。
“媽媽,我沒去那裡。只是多聽了一會兒經,跟岫螢走散了。”沈奕安羞赧地笑,輕聲回答。
沈太太知道其中蹊蹺,可是有外人在,她也不便多問,只不住唸叨:“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王獻啜了口茶站起身道:“太太,大小姐既然平安無事地回來了,那我就先告辭了。對了,大小姐既然無恙,那就把案子銷了吧。太太也不必親自去,派個人就是了。”
“真是多謝王隊長了,給您添麻煩。”沈太太沖春生暗示一眼,道,“春生,你隨王隊長走一趟,把案子銷了吧。”
春生答了一聲是,便去內室走了一趟纔出來跟隨王獻去了。
沈太太心中滿懷忐忑,看女兒神色正是懷春之像,越來越覺得有貓膩,心中有不想承認的預感,惴惴不安。
宋鞋匠道:“太太,天這麼晚了,小姐剛回來也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事情追問下去也損害大小姐的名聲,何況當着下人們的面,沈太太擺擺手道:“罷了,回來就好。你們忙
了一天都累了,都回去吧。”
沈赫三人忙得了大赦般逃出來。
晚間,沈太太來看女兒,把旁人都退了下去,便拉住女兒坐下道:“阿安,跟媽媽說實話,你這是去哪裡了?”
沈奕安把頭低下,抿着脣半晌沒有回答,沈太太一再追問,她才道:“媽媽,我沒去哪裡,不是說了麼跟岫螢走散了,今天聽了一天的經文,有些累了,想早點休息。”
沈太太看女兒確實疲憊,也實在不想心中的疑慮被證實,只好作罷,扶女兒躺下給她蓋好了被子出來,小院子裡蟲鳴聲聲,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沈家前途看似光明,可路是越來越難走了。
沈小姐焦心盼望着路巖循上門提親,卻不知外面已經傳得紛紛揚揚,說沈家的大小姐要跟個日本人私奔。流言蜚語三人成虎,許多話傳到沈太太耳朵裡,更有客人和生意上的夥伴笑嘻嘻地恭喜她,問她討要喜酒喝。她哪裡還有心思管生意上的事,匆匆忙忙地趕回來,看女兒像個沒事人一樣,休閒地在廊下逗着畫眉玩兒。
她來到女兒房中,掩起了房門,道:“阿安,你告訴媽媽,你是不是去找過路巖循了?”
女兒埋下頭,耳根子都泛紅了。沈太太閉起眼睛往後一仰,真是冤孽啊,睜開眼拉住女兒的手道:“阿安,你對他還不死心?”
沈小姐望着母親,幽幽嘆道:“媽媽,我爲什麼不能喜歡他呢?他那裡不好?”
“阿安啊。”沈太太痛心指責道,“你一個未出嫁的小姐,怎可如此不顧女兒家的名聲。你這樣去找他,你知道外間都傳成什麼樣子了!”
沈奕安輕輕咬着脣,手指頭絞着衣服角,略顯委屈地道:“媽媽,我喜歡他,去看看他有什麼不可以?”
“閉嘴吧。”沈太太扶額,頭又開始疼起來,太陽穴突突直跳,“你一個大小姐一口一個喜歡的,可真是不顧廉恥,鬼迷心竅了啊。”
“媽媽。”沈小姐眼泛淚光,拉住母親衣袖道,“他未娶我未嫁,我喜歡他有什麼錯,媽媽爲什麼要這麼說呢?”
沈太太望着女兒一派天真的模樣一時
無言以答,心裡又是恨又是憐。
沈奕安垂下眼簾:“我知道我跟別的孩子不一樣,我從小就抱着藥罐子長大,從來都只有今天沒有明天。我一直都覺得我的日子就這麼在煎熬裡過下去,一點希望也沒有了,直到路巖先生出現……他告訴我不能自己放棄自己,只有自己想活了才能活得好活得開心活得快樂。”她擡起頭來轉向母親,“媽媽,是路巖先生給了我希望,他讓我覺得我跟別人沒什麼不一樣,別人有的我也可以有。沒錯,他是救了我,我感激他,可也是他給我帶來了快樂,我這心裡更是喜歡他。”
“你可真是執迷不悟啊。”沈太太氣得直戳女兒的頭,“他給了你什麼希望!什麼希望!他是個醫生,治好你天經地義。我這個當媽的陪了你大半輩子,你說你的日子過得煎熬,可我不也陪着你一起熬?可沒想到我這個當媽的到是讓你失望讓你看不到希望讓你活不下去……”女兒的一番話真是讓她心痛難忍,喉嚨酸澀得話也說不下去,她按住心口直搖頭苦笑。
沈小姐忙道:“媽媽,我不是這個意思。媽媽,我就是害怕,我害怕錯過了這麼一次,以後再也沒有機會遇到像他這樣的人了。我過怕了沒有底的日子,媽媽,媽媽呀!”
從小晦暗無邊的生活叫她養成了對白日誠惶誠恐的心態,如果失去路巖循重新掉進那種終日惶恐不安的日子裡去,真叫人害怕。她撲進母親懷裡哭起來。
沈太太也流下眼淚,抱住女兒道:“阿安,你知道什麼是希望嗎?什麼才叫沒有底的日子嗎?”
女兒在她懷裡哭得傷心,她嘆了一口氣,望着窗外搖搖晃晃的日光道:“希望是每天都能聽見大夫說你女兒今天氣色好了很多,希望是李媽媽說大小姐今天多吃了半碗飯!大夫對你媽媽搖頭嘆氣,看着李媽媽把飯碗原封不動地拿出來,這樣的日子才叫沒底的日子啊!阿安,阿安,你曉不曉得啊?”
她不想哭得太大聲,一仰頭拿帕子捂住嘴,可還是忍不住嗚咽出聲。
母女兩個相擁而泣,門口的春生“篤篤”敲了兩下房門,猶疑道:“太太,有客人到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