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螢突然喊道:“是了。前幾日路巖先生的診所被砸了,大小姐哭着求我去看看他,還叫我幫忙帶錢給她。她會不會去找路巖先生了?”
“找他做什麼?”沈赫覺得可笑,可又突然不笑了。
宋鞋匠道:“還是去找找看。”
“可是自從診所被砸之後,路巖先生就不知去向了,我曾四處去打聽過,都沒有消息。”岫螢有些垂頭喪氣,後背被汗水打溼,一下一下刺痛。她這纔想起在廟裡被人砸了一棍子,剛纔只顧着急,這會兒倒感覺到火辣辣地疼起來。
她擰了擰眉,牙縫裡“嘶”地一聲。她道:“少爺,我先回去換身衣裳,我們再出去打聽打聽路巖先生的下落。”
到了雙燕樓,岫螢回到自己屋子裡,解了衣釦用手往背上一抹,汗涔涔的,有絲絲血跡沾在手掌上。她微微皺起了眉頭,往穿衣鏡中看自己的傷口,忽地嘆了一口氣。
昏倒的時候明顯聞到一股熟悉的薄荷味花露水香氣的。
她用舌頭潤了潤乾燥撕裂的脣,小心翼翼地將髒衣服褪下來。換好了衣裳出來時,沈赫和宋鞋匠都不在了。奶媽泡了碗蜂蜜茶給她:“警察廳來人問大小姐的事,少爺被太太派人來叫去了。那,這個蜂蜜茶是少爺叫我給你泡的,你喝了吧。清熱潤喉的。”
岫螢端過來喝了,將茶碗置在桌上問:“德馨去哪裡了?”
奶媽道:“在樓上呢。”
岫螢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又問:“姨奶奶沒生氣吧?我今天都沒空帶德馨。”
奶媽道:“姨奶奶今天心情倒還不錯,不然也不會一回來就叫福丫把德馨抱上去玩,到現在也沒送下來。說是要考德馨小姐作業,德馨小姐才上了幾天學呀,就要考作業了,以前也沒見這麼上心過。”
岫螢對奶媽的抱怨不甚留意,只問道:“姨奶奶今天出去了?這麼熱的天!”
奶媽道:“可不是麼?我多嘴問了福丫一句,‘這麼熱去哪裡回來呢?’,還沒等福丫說話,姨奶奶就板臉呵斥了她一通。”
岫螢若有所思,沒等奶媽抱怨完,就道了一句:“我去把小姐抱下來。”便撇下奶媽上樓去了。
南喬大概剛洗完澡,只穿了一件真絲睡裙,在地上鋪了席子,德馨正坐在席子上,她媽媽拿許多小玩具引逗她玩。
南喬身上擦了花露水了,淡淡的香味隨着她的動作在氣流裡隱隱約約地盪漾。看見岫螢便有些意興闌珊,將手裡的玩具一拋,懶懶地站起身來到涼榻前。涼榻上擺着小茶几,橫着一杆煙槍,福丫已經裝好了煙膏子。南喬把煙槍嘴輕輕噙住,劃了根火柴點着,一縷瘦長的菸絲兒慢悠悠地往上升去,直到一點都看不見了。
德馨拍着小手叫:“姨娘,姨娘。”爬起來就往岫螢這邊衝過來。
岫螢抱住了她,踟躕地看向南喬。她依靠着涼榻邊,一條腿在榻上,一條腿伸在地下,好看的真絲袍子滑下來,露出光潔的一段白腿。
岫螢來時就看見福丫在一旁擺弄一個電扇,她不怎麼會用,摸來摸去不知道怎麼打開開關,讓兩片葉子扇動起來。南喬拿煙桿敲了一下她的
頭:“笨死了!”
福丫摸摸額頭憋着嘴,很委屈。
這是個稀罕貨,二十年前的樣式,當時吳州城裡也沒幾家人有,更沒幾個人會用,沈老爺特意買了來送給如花美妾,討她歡心的。爲了它,還特地請人來拉了電線,後來乾脆就將府裡上上下下都配了電燈,着實費了一番功夫。岫螢走過去,福丫也沒看清她摁了哪裡,風扇就呼呼地轉了起來,送出涼風
“岫螢,你真厲害啊!”福丫崇拜地看着她。
岫螢只是微微一笑,這個沈赫有拿出來玩過,兩人還研究了大半天才搞懂,後來有了新玩意兒就把這個丟開了。不期南喬會拿出來用。
此時南喬迎着風眯着眼看着岫螢,風把她身上的花露水味更吹了點出來。
岫螢道:“姨奶奶今日也去了觀音廟嗎?清涼洞的師傅講經講得怎麼樣?”
南喬陡然睜大了眼,嗤一聲笑道:“什麼清涼洞?我向來不聽什麼神鬼論道的東西。”
岫螢收起了笑容,對福丫道:“麻煩你把德馨小姐抱下去吧,奶媽等着給她洗頭呢。我還想跟姨奶奶說說話。”
南喬心道:“這倒是奇怪了!我倒是想聽聽看你會跟我說什麼?怎麼說?”便任由福丫抱着德馨走了,自己便悠閒地坐在榻上抽菸。
屋子裡只有她跟岫螢兩個人。岫螢便道:“姨奶奶,你今天也去了觀音廟的,而且你就在廟裡師傅們住的院子裡是不是?”
南喬柔美一笑,沒有答話。岫螢又道:“姨奶奶,你愛擦薄荷味道的花露水。你現在身上也擦着呢,我在觀音廟的院子裡也聞到這個味道了。”
南喬呵地一聲短促地笑,毫不在意地道:“你是想說我一早躲在那院子裡,就等着你來,然後偷襲了你,帶走了大小姐?哈哈哈!”她一手拿着煙槍,一手扶着下巴笑了一會兒,又道,“證據呢?你是想冤枉我麼?”於是把手往岫螢面前一伸。
岫螢道:“姨奶奶,我不是想追究你偷襲我,我只是想知道大小姐在哪裡。大小姐自小身體不好,你這樣不聲不響地把她藏起來,太太多擔心!”
南喬“哼”一聲,滿臉的鄙薄,惡狠狠地道:“太太想招贅一個女婿進來掌管家業,那沈赫還有什麼,德馨還有什麼!我就是要攪亂了太太的如意算盤。她不是最心疼沈奕安嗎?我就是要叫她發發急,叫她也難受難受。”她狠狠地把煙槍按在几上,心裡很痛快。
“姨奶奶!你怎麼這麼想呢?”
南喬道:“那我怎麼想!我嫁進來,沈赫就只空有一個少爺的名頭,沈家的產業都在太太手心裡頭攢着,我總得想想辦法,不爲我自己也爲少爺爲德馨!岫螢,你不也想少爺好想德馨好麼?你管那病勞子在哪呢。再說也不是我把她拐了藏起來,是她自家哭着求我帶她出去的。至於她後來去了哪我也是不知道。”她把臉一扭,連着抽了好幾口煙,把胸腔內堵住的一股氣流釋放出來,頓覺舒心不少。
“姨奶奶,大小姐從沒出過家門,你怎麼可以讓她一個人呢?”
南喬本來順了氣插着雙臂坐在那,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突然站起來道:“還
輪不到你來教訓我!是,我是偷襲你,是我把你打昏的。你去告訴沈赫啊,你去告訴太太啊!”
她連連把岫螢推了兩把。岫螢往後退了幾步,搖頭道:“我不會告訴少爺,更不會告訴太太。”她不想讓少爺不開心,南喬畢竟是少爺的姨奶奶,她也不會去告訴太太,她也不想讓少爺夾在中間左右爲難,更不想讓少爺和太太剛剛建立起來的和諧關係毀於一旦。
南喬鄙夷地覷着她,很不相信。她冷冷地笑:“你去說也無妨,我不怕你告訴少爺和太太,因爲沒有人會相信你。太太是信任你纔會讓大小姐跟着你出府去,是你把大小姐弄丟的,你怪不得任何人。”
岫螢道:“姨奶奶說的是,我沒怪任何人。只是想姨奶奶告知大小姐究竟去了哪裡。”
南喬翻了翻白眼,又坐下了。岫螢走過去拉拉她衣袖:“姨奶奶,大小姐一個人真的很危險,求姨奶奶告訴我她在哪裡?”
南喬嫌惡地扯掉衣袖:“我又不是大小姐的跟屁蟲,我管她在哪裡,你下去不要再來煩我!”
岫螢急了,道:“姨奶奶!你不能這樣啊,如果大小姐有什麼意外,你會害了少爺的!”
南喬甩手給了她一個大嘴巴子,氣急敗壞道:“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你是什麼身份,就敢來拉我的衣袖,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丫頭!我不怕告訴你,大小姐去找路巖循了,有本事你自己去找。”說着便扳過臉再也不理會岫螢。
岫螢捂着發燙的臉頰,咬着脣看了看她,南喬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她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麼來的,只得下樓來,看見叔叔宋鞋匠立在樓梯口等她。看侄女紅腫的臉便驚訝道:“你臉怎麼了?她打你了!她敢!我告訴少爺去!”
做叔叔的看見侄女受欺負也很是激憤,岫螢忙拉住他,小聲而帶埋怨的口氣道:“叔叔您就別添亂了。”
宋鞋匠實在是氣侄女爛泥扶不上牆的窩囊樣子,他心裡知道岫螢雖然只是個丫鬟,但在沈少爺心裡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的。但這個時候府裡爲大小姐的事情忙得翻了天,確實不好再節外生枝,也只好作罷,便用下巴點點樓上,問:“那姨奶奶說了大小姐的去處了嗎?”
岫螢無奈地搖搖頭,唉聲嘆氣道:“大小姐是去找路巖先生了,只是不知道路巖先生在哪裡。姨奶奶好像是知道的,就是不肯告訴我。”
宋鞋匠道:“我也料到是她搞的鬼。”
“叔叔,你怎麼知道?”
“她一向都不喜歡你。”宋鞋匠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你別當叔叔什麼都不知道,府裡的一切叔叔都看在眼裡,一舉一動都別想逃出我這千里眼順風耳。”
岫螢看叔叔吹牛都不打草稿的樣子,這個節骨眼還有心開玩笑。宋鞋匠反道:“你可別不信!大小姐既然是去找那日本人,便逃不開這幾個去處。”
“哦,叔叔知道大小姐去哪裡了?”岫螢是喜出望外,又將信將疑。
宋鞋匠看她又喜又憂的樣子,道:“日本人在咱們中國有了麻煩,自然去找日本人幫忙,同鄉三分親麼!你想想咱們吳州有幾個日本人,指不定就在那裡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