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冬果然是沒有看錯人。”沈太太低喃自語,又道,“總歸是喜事,不過府裡頭最近也是多事之秋,辦完了喪事辦喜事也不吉利。再說南喬也快生了,也夠忙的,岫螢的事等到下半年吧。”
沈赫點頭稱是。
沈赫真的是變了。沈太太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感慨萬千,抑或是趙冬在天有靈吧。大小姐的病請了西醫也有些起色,希望沈家從此以後能平平安安一帆風順。沈太太雙手合十唸了一句:“阿彌陀佛。”
沈赫回到雙燕樓,告訴岫螢顧伯的事成了,叫他明天就可以來府裡。岫螢很高興,收拾了趙管家的衣物便去告訴顧伯這個消息。
回來時,翠生喜滋滋地跟她說:“岫螢,你有好事了。”
“什麼好事?”
翠生嘻嘻笑,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少爺跟太太商量了要娶你呢。”
岫螢怔了怔,將信將疑。翠生道:“這次是真的。是春生告訴我的,太太都同意了,叫春生去童師爺那邊,請他算黃曆呢,看看下半年有什麼好日子。這次可是當真的,以往娶姨奶奶也沒這麼正兒八經地叫人看日子呢。”
翠生倒是喜滋滋的好似自己要出嫁呢,臉上兩朵紅雲可愛得像剛開的月季花。童師爺吳州有名的算子,清末時在衙門裡頭當過師爺,民國後改行當了算命先生,倒也漸漸地在這一行獨樹一幟起來。
有錢人請他看面相算日程的應接不暇,沈太太如此勞師動衆,不大可能是爲了我吧。岫螢心裡猶疑。
天氣漸漸熱起來了,沈太太吩咐下人們將府裡厚重的絨布窗簾換成紗。不知道是因爲在沈家的日子沒有預想的順暢還是大煙抽的太多了,南喬才七個多月的身子卻突然陣痛起來。恰值路巖循照例來給沈大小姐看診,一瞧情形不對,忙對沈赫道:“怕是要早產,快送診所去吧。”
沈赫因爲岫螢小產一事,有些後怕,也不管平日裡跟着日本佬不對路子,就忙叫人去備車。岫螢也慌忙收拾了幾樣南喬平日裡穿的衣裳一起趕去診所。
人常言女人生孩子好比到鬼門關外走一遭,一不小心腳就踏進去了。南喬一路上已經疼得不行,哭爹喊娘,折騰得汗水淋漓,沈赫抱着她,前襟都濡溼了,岫螢小產的陰影還未散去又一次聚攏來。回頭去看路巖循,他已經做好了隨時手術的準備,問南喬怎麼樣,不行的話就準備剖腹產。南喬看他白衣白帽子,白手套白口罩,全副武裝,像個白無常一般,嚇得搖頭道:“我不生了,我不生了!不要
剖我的肚子!”
沈赫也害怕,不免猶豫不決。路巖循道:“南喬已經沒有力氣自己生,不做手術這麼拖下去母子都有危險。”
南喬抓住沈赫手臂哭道:“我不生了,讓我們母子去吧,沒有我們母子礙着你,你就可以娶岫螢做少奶奶了。”
“這會兒了你還胡說呢,誰說你們母子礙着我了?”
南喬看了沈赫身後的岫螢一眼,道:“我都知道,你要娶岫螢做少奶奶,你故意瞞着我,可是我就是知道。”她把眼一閉,近乎聽天由命了,“孩子有危險生不下來,我反正也不想活了。我知道你心裡只有一個岫螢,因爲我有了孩子你纔不得不娶我,現在好了,你放了我們母子去,你們就可以稱心如意了。”
“姨奶奶……”岫螢膽寒地叫了一聲,卻說不出什麼話來,只顧流淚。沈赫沒有親口說過要娶她的話,不過翠生早就在姐姐那裡聽說了跑來告訴她。她心裡也曾歡喜過,可是從沒想過這個歡喜會給南喬帶來不快。我是太自私了麼,她這麼想。可是孩子畢竟是沈赫的血脈,沈赫這麼盼望這個孩子,假使有個萬一,她怎麼都不能原諒自己。
“姨奶奶,你放心吧,少爺沒有說過要娶我的話,是府裡的下人們亂傳。”
南喬苦笑一下:“你何必騙我?我都是要死的人了。難道你這輩子就沒想過要嫁給沈赫?”
岫螢低下頭去無言以對,南喬的眼淚又流下來,整個頭皮都發冷,冷到心裡。她抓緊了沈赫的手,問:“赫少,你是否後悔娶我了?”
沈赫看她整張臉像水裡撈出來的菜瓜,白得發青,頭髮是溼漉漉地貼在頰上,如此模樣怎不叫人心疼?他搖搖頭:“我沒有後悔過。”
“真的?”南喬的眼淚又滑下來。
“嗯,真的。”沈赫點點頭,握住南喬的手:“我從來沒有後悔娶你。只不過,岫螢……我是打算娶她的,我沒有刻意要隱瞞你,只不過太太也說了,最近家裡頭事情多,下半年再說來着。你好好地把孩子生下來,我……”
他話還未完,南喬哇一聲大哭起來:“疼,疼!我不生了,不生了,讓我去了吧。”便拿頭撞着病牀的鐵欄杆。
岫螢忙奔上前勸道:“姨奶奶,你忍一忍,加一把勁,你和孩子都不會有事的。赫少也無論如何都不會不管你們的。”
南喬反抓住岫螢的手臂道:“岫螢,我是不行了,等我去了,你好好照顧赫少……”
岫螢搖頭,一閉眼兩行清淚絕望地
滑下臉龐:“姨奶奶,我這輩子都不會嫁給少爺的,你放心。”
“你騙我,我不要你假好心安慰我。”
岫螢拉住沈赫的衣袖,把他的手跟南喬的手按在一起,沈赫想要抽離,她輕輕按住了他的手,心裡是痛的,可嘴上卻笑着說:“姨奶奶,你放心。你和少爺都是我的主子,我一輩子伺候你們。等你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我幫你帶小少爺。”
南喬喜出望外道:“真的?”她去看沈赫,沈赫低着頭咬着牙沒有說話。忽地擡起頭來,卻是驚詫地看向岫螢。岫螢不敢看他,把頭撇過去,默默地撤開手,退到一旁。
路巖循對護士使了個眼色,護士會意點點頭準備手術了。
手術很成功,南喬生下一個女兒。這個女兒有着圓圓的鼻頭,狹長的眼線,深深的雙眼皮,是個大眼睛,可是皮膚卻黑黑的。南喬醒過來護士抱給她看的時候,她似乎聞到了什麼怪味,再看女兒皺巴巴的模樣,是個女孩子,是個這模樣的女孩子!她心裡怎麼也歡喜不起來。
沈赫留在醫院陪她,岫螢先回去,沈赫追出來道:“方纔都是權宜之計。我確實跟太太商議過下半年娶你過門。”
岫螢咬咬脣,道:“少爺。岫螢從沒想過要你給我什麼名分,我只想一輩子待在你身邊照顧你,伺候你,跟姨奶奶,對了,現在還有小小姐。”
“岫螢!”沈赫抓住她雙肩,有些懊惱,“南喬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她當時迷糊着呢,自己說什麼也不知道。”
“可是少爺……”岫螢扭過身去,擺脫開他,“不管姨奶奶說過什麼忘過什麼,可是我記得,我說過我這輩子都不會嫁給你的,我不能違揹我的諾言。”
“岫螢,你怎麼?”他生氣,他想埋怨的,可是看見岫螢撇過頭,有晶瑩的水珠滴在診所的水泥石階上,馬上就是一個圓黑的印子。“好吧。”他放開手,“你要做個誠實守信的人,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言罷就氣呼呼地迴轉進診所。
岫螢無精打采地回來,顧伯看她怏怏不快的樣子,還以爲情況不好。岫螢搖頭道:“沒事,姨奶奶很好,生了個小姐。母女平安。”
“哦,是個小姐啊,很好,小姐好啊,模樣像姨奶奶的話,長大也是個招人疼的美人呢。”
顧伯滿臉笑嘻嘻的。岫螢也很想笑,可是她怎麼也笑不出來,一腳邁進大門,顧伯拉住她,把她拉進門房:“對了小英啊,我跟你說個不好的事情,你聽過也就算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