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利益?他心目中的國家利益不是這麼得到的。他撥開竹內建次的手,搖頭道:“多謝閣下好意。”
“哎,你……”竹內建次見他走了還想叫住他,叔父竹內宏擺手攔住他道:“隨他。他會回來求我的。”
是的,路巖循醫術再高明,也比不上他研究所的精英團隊,沈小姐所中的病毒是最新研製出來的,比瘟疫還強十倍,短短三天時間就想製出疫苗,絕無可能。
他信心滿滿志在必得。
路巖循出了竹內府,一路直奔沈家,到了沈家門口,卻躑躅着不敢進去,他有些後怕,怕真如竹內宏所說,他沒有這個能力醫治沈奕安,可是他又不想成爲別人利用的籌碼,不想爲他做些違背自己良心的事,因此在門口站了半晌,直到李媽媽慌里慌張地跑出來,一見他立馬拉住喊道:“大小姐快不行了了,您趕快進去瞧瞧吧。”
路巖循心裡咯噔一下,急忙往裡跑,把李媽媽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屋內,姚啓生還在,正跟沈太太說道:“大小姐恐怕就在今晚了,你要趕緊做準備。”
沈太太早已泣不成聲,春生攙着她才能坐穩了。聽了姚啓生的話,起身踉踉蹌蹌地進到裡屋,撲到牀上直叫女兒名字,勸也勸不住。
路巖循進去,姚啓生對他搖搖頭。
牀上沈奕安睜開眼,也自知自己時日不多,看見母親也是難以割捨,只奈何身不由己,只得艱難地叫:“媽媽,我去了,你別太傷心了。我活了這些年,實在教您難安。去了倒也是件好事,只是……”沈小姐閉上眼,眼淚滑落枕上,一張臉從方纔的紅轉成了黑黃。她緩了一口氣,方又道,“只是,死前不能見他一面……”神色裡是無限的牽戀。
路巖循正要走進來看,聽見沈小姐這話,再沉着穩重也忍受不住,忙奔到跟前道:“你別胡說,我會救你的,我一定會救你的。”
沈小姐見到心上人,眼神一亮,笑道:“你來啦。”
路巖循趕忙抓住她伸過的手,早已骨肉如柴,他也忍不住鼻子發酸。沈太太這個時候已經顧不得再阻攔二人,擦着眼淚對路巖循道:“你陪阿安最後一程吧。”自己已經忍受不住,被春生攙扶到外間去。
路巖循握住沈奕安的手道:“你放心,你會好的。”話到此處,自己也忍不住嗚咽出聲。
沈奕安笑道:“我活了這輩子,有娘照拂,又能遇上你。老天爺算待我不薄。只是,一切都太過短暫了
,我只是遺憾爲什麼不能早一點遇上你呢?”
路巖循難受得說不出話來,突然想起中國有句詩叫做,君生我未生,君生我已老,心中生出無限愴茫。只嘆人生如戲,陰差陽錯,終不得圓滿。他只恨自己無用,生爲醫生,卻連心愛之人都救不了。又要眼睜睜看着一個鮮活的生命從指間流逝,他抓也抓不住。
姚啓生進來,拍拍他肩膀道:“你我實在無能爲力。也不必苛責了自己。沈小姐的病我用盡畢生所學也難以醫治啊,這世上有多了一個疑難之症。”
他說着,看了沈小姐一眼,便搖頭嘆氣地出去了。
“不行。”路巖循心道,不能就這麼讓她走了。他還有許多話未來得及告訴她,還有許多美好的日子未來得及給她。
他撒開手,道:“阿安,你等着我,我一定會救你,你等着我。”
沈奕安不想讓他走,忙要拉住他卻也是有心無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急匆匆地往外奔。
竹內宏正跟侄子在書房裡商議要事,就見路巖循急急地奔了進來。再冷靜沉着的人也有驚慌失措的時候,路巖循此刻已經顧不得最起碼的禮貌,一進來就擺開手道:“解藥,請給我解藥。”
竹內宏忙收起桌上信函,笑道:“路巖君是聰明人。我就知道你會想通的。只不過,解藥我給你的時候你不要,如今我改變主意,不想給了。”
“竹內閣下,人命關天!”路巖循急道。
“人命?區區中國人的命在我眼裡一文不值。”
“中國人,日本人都是人,有什麼區別麼?”
“當然有區別,區別就是她爲魚肉,我爲刀俎。我想怎麼切怎麼斬都可以。”他剛收到來至北方的密函,不日就要開戰,要他儘快回國,免受戰亂之苦。他跟侄子正商議此事,不管是賠是賺要儘快結束掉生意,只是空山新雨圖還未到手,心裡焦急,他沒有時間慢慢地跟他籌劃慢慢地跟他耗了。
路巖循前來求解藥,正中下懷,也不想跟他多費口舌,直接道:“你去告訴沈太太,要救她的女兒,就用煙雨圖來跟我換解藥。”
這不是乘人之危麼?路巖循一時無話可回,呆了一呆,看着竹內宏喃喃道:“一張畫卻比人命還重要嗎?”
“人命?”竹內宏嗤笑道,“路巖君,你也太過杞人憂天了。以爲你當醫生當久了,生死早已看淡,卻沒想到還是這副心腸,難成大事。”
若不是路巖循婦人之仁
,憑他的醫術倒是可以進入他的研究所的。他也爲此甚爲惋惜。
竹內宏不想再多廢話,只道:“一幅畫值不值一條人命?這個問題,你可以去問問沈太太。”他拍拍路巖循肩膀便走了出去。
竹內建次上前勸道:“路巖君,你別這麼死腦經了。還是趕緊傳話去要緊,遲了,沈大小姐可就真沒救了。”
路巖循回頭看,竹內宏正立在院子裡等着他做決斷,他奔出去,一下子跪在了竹內宏面前,俯身道:“竹內閣下,我求求你,救救沈小姐。”
竹內宏氣得一腳將他踢開,罵道:“連中國人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路巖循,你不配做個日本人!你要背叛你的國家,你的姓氏嗎!”
路巖循被他一腳踢在臉上,嘴角滲出了血絲,他咬了咬牙,復又跪好:“請竹內閣下幫幫忙。”
竹內宏覺得他是無可救藥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不再理會他,大步便走。
竹內建次上前來拉他道:“你用不着這樣。叔叔大不了就不要了那畫。等我大日本帝國佔領了中國,要什麼得不到?”
“你說什麼?”
竹內建次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失了口風,便也不以爲意道:“區區一個東北滿足不了我們。中國都是愚民,只有我大日本帝國才能教化他們。我們要成爲他們的主人,成爲這九百多萬平方公里的主人。”他說得豪氣萬丈,路巖循倒是覺得自己平日裡小看了他,只知他遊手好閒,卻並不知他逛窯子,混賭場打探了多少消息出去。
看來中日一戰再所難免。日本的腳步不會停留在東北。一旦開戰,生靈塗炭,要有多少人爲此付出生命,要有多少人流離失所、骨肉分離?
路巖循不敢去想。
竹內建次道:“我勸你啊,還是快點幫叔父拿到煙雨圖,然後跟我們一起離開中國回日本去,不然打起仗來,可是子彈不長眼,死在這裡太不值得。”
路巖循擡頭看他,怪不得近日竹內叔侄打算把酒店盤掉,原先還以爲他們是怕學生去鬧,卻原來還有更深的原因。
時局是很明朗的,只是他不願意看清。他冷笑幾聲,伸出手來道:“把解藥給我,我去幫你們拿到那幅畫。”
竹內建次見他回心轉意,是喜出望外,但又猶疑道:“我怎麼能夠相信你呢?”
“我是個日本人,這還不夠嗎?”這句話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是的,他終究是個日本人,怎麼會背叛自己的國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