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大蒜“二字,南喬像被下了咒語一般警醒過來。再看男子,依稀還有點印象,確實有這麼一個賣大蒜的,當時爲了跟沈赫賭氣便接下了這單生意,難不成是回頭客。她輕蔑地笑笑,道:“那劉老闆找我有什麼事麼?”她拿手帕掩掩鼻子,彷彿真聞到一股大蒜味呢。
劉生才抓了抓包袱,有些難爲情地道:“南喬姑娘,我來想給你贖身。”
“贖身?”南喬驚覺得可笑的很。她畢竟是風月場上的人,看人眼光毒,哪怕只是瞟上一眼也能猜到他身家幾何,看他一身尋常百姓的衣裳和周身市井小民的氣度,料他也拿不出多少銀子,卻大言不慚說要給她贖身。總有那麼幾個不自量力的人,以爲能給她出路,最後連自己的路都給堵死了。她耐下性子問:“那您準備出多少錢給我贖身呢?”
她看見他懷裡的布包,心想那就是給她贖身的錢吧。劉生纔看她目光停留在懷裡的布包上,他衝她笑道:“前些天我也來過,可是巧媽媽說我帶的錢不夠。我回家賣了鋪子又湊了一點。這裡一共有五萬七千塊,你看夠不夠?”他把布包往南喬面前一讓,南喬往後退了一步,冷笑道:“多謝劉老闆錯愛,恐怕南喬我福薄擔不起。”
從十七歲登臺到如今,三年了。那個時候限娼令正緊,然而越是明令禁止的東西越能激發人的興趣。雖然整頓,但依舊換湯不換藥,改個名頭,美其名曰選美。來的人多,達官貴人,鄉紳名流悉數到場。那個流光溢彩的晚上真是令人難忘。也就是在那個晚上,沈赫花了八千大洋抱得美人歸。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她也許是他的第一個女人。
如今限娼令
名存實亡,可是當初的人,當初的情分是不是也漸漸消逝了?她傻傻地想,劬劬地害怕。三年來有那麼多人或是一時衝動或是出自真心要替她贖身,可沈赫卻從來沒有提過。爲什麼這個人總不是想要的那個人?
她在眼前站着的劉生才,黝黑的臉上寫滿了失望。他彷彿也知道南喬瞧不起他,可是,可是……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晚。
他說:“南喬姑娘。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我心疼你,一個女人落在這樣的地方總不是好歸宿。我想幫你,我知道你覺得我自不量力,甚至覺得我可笑。可是我就是不忍心啊。”他把錢袋子往南喬懷裡塞,“這個你拿着,不管你願不願意我給你贖身,這錢都是爲你準備的。我知道你看不上這點錢,可這是我所有的能力了。你留着以備不時之需吧。”
南喬被他這一段話說的怔怔的,只覺眼眶發熱,爲什麼,爲什麼總是不是自己心裡的那個人?劉生纔不舍地看着她,最後咬牙說了一句:“你要好好的。”便轉身走了。南喬愣愣地看他走下樓梯,走出大門,眼中霧氣氤氳卻始終沒有掉下淚來。
那一袋子錢還沾着劉生才的餘溫,依舊是淡淡的大蒜味道,可是奇怪她卻不覺得它難聞了。
她喉嚨堵得慌,想哭想喊,卻始終沒有喊出來沒有哭出來。
回到屋裡,沈赫倒是沒走,真是稀奇啊!此刻他躺在靠椅裡似乎是睡着了。南喬把錢袋子放進櫃子裡,走過去蹲下身來靜悄悄地打量他。
他臉色蒼白、五官俊秀,眉頭緊皺,彷彿夢裡也在跟誰發脾氣。這個人難伺候是出了名的。她把手放在半空,虛虛地描着他的眉眼
。她心裡發酸發疼,俯下身去,溫熱的臉貼着他的冰冷,眼淚就這麼下來了。
她呆呆地開口,語氣卻是笑着的:“赫少啊,剛纔有個人拿着五萬塊錢要給我贖身,你說可笑不可笑啊?”沈赫沒有笑,她自己呵呵笑起來,倒把沈赫吵醒了。
他摸着自己潮溼的臉,狐疑地看向南喬。南喬的眼眶發紅,正笑着望着他:“赫少,醒了啊?”
沈赫皺着眉頭“嗯”了一聲,起身伸了個大懶腰活動筋骨。有丫鬟端着食盒進來了,原來不知不覺已到晚飯時分,花外樓的晚飯是比外頭要早幾個鐘頭的。沈赫洗了臉坐下餐桌邊,心裡卻想不知道岫螢怎樣?胃口好不好?幹嘛要想這個?他懊惱地晃晃腦袋逼自己不去想。可是岫螢楚楚可憐的模樣印在了腦子裡怎麼也去不掉。他忘不了第一次見她,她站在天井裡沾了一身的雨霧,她的眼睛閃閃發亮,像山間的螢火蟲。
他閉起眼睛一個深呼吸,南喬走過來,攀了他的胳膊,嬌聲細語:“赫少,有心事了?瞧你愁眉苦臉的樣子,叫我看了都不舒服。來,吃飯吧。有你喜歡的大閘蟹。”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大閘蟹肥碩的季節了,時光真的太容易溜走,把過往的一切遠遠地甩在身後。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的五歲無憂無慮的年紀,全部都在時光裡不知去向。
一餐飯兩個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外面花廳開始喧囂起來,是小廝們收拾客廳準備開張了。桌子板凳搬搬落落的聲音,吆喝呼哧的聲音第一次吵得沈赫心煩意亂。他放下筷子起身穿外衣。
南喬走過去,一條胳膊伸過來抱住他的腰道:“怎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