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的趙冬不敢多言,沈太太看他焦心憂慮的模樣,也感激他多年相守,有些後悔懊惱不該衝他發脾氣,她嘆氣道:“趙冬啊,並不是我心眼小容不下庶子。只是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經看得透透的了。我不敢做他的娘,他能安安分分地稱我一聲太太,我就心滿意足了。如今我這心裡只有我的安姐兒,至於其他,相安無事就好。”
哀,莫大於心死!趙冬搖頭嘆息:“太太,我在沈府三十多年了。說句公道話,當初老爺是真對不起您,不過少爺他……”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我不想聽。”沈太太打斷他,回頭看了一眼雙燕樓,在水色煙霧裡更加虛無飄渺,一點都不真實,裡面發生的事就像噩夢一場,可是大小姐沈奕安的病真真切切地告訴她,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夢,都曾刻骨銘心地發生過。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他們做下的孽債卻要讓阿安來承受?丈夫與別人轟轟烈烈的愛情得不到善終,卻要她的親生女兒的健康作陪葬嗎?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沈太太仰天長嘆,目光悽迷中帶着憤怒,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正往自己屋裡去呢,迎面上來一個小廝,欠身行禮道:“太太,太爺在祠堂,着人來請您過去呢。”
沈太太一愣,回頭看了眼身後跟上來的趙冬,趙冬無奈一笑,似乎在說:看,還是脫不了干係吧。
是呀,外人看來,他們怎麼着都是一家子。
沈太太對那小廝淡然地說了一句:“曉得了。”又對趙冬道,“你先過去,我等大小姐的藥好了,看她喝下了再來。”
“是。”趙冬彎了一下腰,答應着跟那個小廝過去了。沈太太嘆了口氣,一轉身往自己屋裡走。
沈赫正在煙花巷的花外樓裡,躺在靠窗的軟榻上,支着煙槍,聽着小曲十分愜意。門吱呀一聲開了,風進來吹動窗簾。沈赫吐出的煙也被吹散開,慢慢地瀰漫,最後消失在空氣裡
。南喬姑娘遞過來一個柔媚的眼神,頷首一笑,婀娜多姿。她把水果點心盤子放在沈赫手邊的茶几上,自己也在沈赫邊上的另一個軟榻上躺下了,拿銀簪子往琺琅盒內撥了點福壽膏輕輕放在快要熄滅的煙槍裡。沈赫吸一口,煙槍又一次燃起來,一點點火星子。他吐出一口煙,翻了個身仰天躺着。南喬撥了顆烏梅送到他嘴邊,他一張嘴就吃了。閉着眼睛將煙槍往邊上一遞,南喬接過來吸一口,慢慢吐出一口煙,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赫少爺要娶親了?”
沈赫口裡含着梅子,烏梅甜中帶酸,酸中帶甜,兩種味道混淆在舌尖,竟中合成一股難以割捨的味道。岫螢的眉眼在他腦中一閃,他怔愣地睜開眼,轉過臉把南喬尖俏的小下巴捏了一下,眯眼笑吟吟地道:“聽誰胡說八道呢?”
南喬撅着嘴,哼一聲:“昨天有個人來我們這裡尋樂子,喝醉了酒在堂屋裡大吵大鬧,說你搶了他媳婦兒。我就尋思着,你搶人家的媳婦兒定是要娶回家做少奶奶呢,所以一大早的就叫人請了你來,我好恭喜你,給你慶祝慶祝。”
她拈酸吃醋的樣子每每都讓沈赫神魂顛倒,此時卻只見他重又閉上眼睛,輕輕“啊”了一聲,沒再答話了。南喬姑娘不樂意了,伸過手來推推他。
“你說,是不是這麼回事兒,你是不是要娶親了?”
沈赫莫名其妙就開始不耐煩起來,忽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直到門前就停住了,外面立馬有人問:“赫少爺在嗎?”
那在帷幔後頭唱曲的小姑娘靜了聲,抱着琵琶呆呆地坐着。
南喬放下煙槍,不耐煩地道:“誰呀?這麼急扯呼喇的。”
沈赫坐起身子,有股不祥的預感,只聽那人回話:“赫少爺,太太叫您回府呢。”
沈太太與他素來井水不犯河水。這個南喬也知道,當下不樂意地拉了拉沈赫,酸溜溜地道:“太太怎麼會找你?我看八成是你樓裡的人知道你一
早來了我這兒,心裡頭不樂意了。”
樓裡的人?沈赫玩味再三,不理她,匆匆起身穿了外衣就走。南喬姑娘想叫住他,趕到門口卻只見他頭也不回地快步下了樓梯,只有倚着門一臉的不甘心。
回去的路上,前來傳話的小廝就大致將怎麼個情形跟沈赫說了。沈赫回到雙燕樓果然沒見到岫螢,只有樓前被踏壞的花草還來不及收拾乾淨,樓上的大門敞開着,他一股火氣就往上涌。幾步跑進屋子,進了書房打開抽屜,抽屜裡赫然躺着一把手槍,他取了槍甩上抽屜就往沈家祠堂裡來了。
祠堂門口匯聚了好多鄉鄰。雖然已是民國,但祠堂這個古老的所在,在民間依舊握有至高無上的生殺大權。
岫螢被捆在祠堂天井裡的石柱子上,春雨悄無聲息的浸潤下,她的外衣和頭髮都溼透了。雨水溼噠噠地撲了她一臉,雙手捆着沒辦法擦,臉上水漉漉的,風一吹冷得汗毛都豎起來。她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只聽見身後大廳裡,掌祠人沈立本蒼老卻矍鑠的聲音響起:“各位鄉親,今有沈府丫鬟不守本分,妖媚惑主勾引少主人,況且是在自己的新婚之日,與主子行苟且之事,如此不守婦道,敗壞我沈家門風,簡直天理難容。老夫身爲沈家掌祠人,實在不能袖手旁觀,今日把她綁了來,看看族中各位老爺和鄉親們如何處置這妖女以正家風。”
當下門口衆人議論紛紛,都向岫螢投來鄙夷的目光,更有人衝她吐唾沫,扔泥巴。岫螢淋了雨吹了風,被綁了半日,早已經昏昏沉沉,分不清東南西北,一聲不吭地歪着腦袋,任人宰割。
“劉生才何在?”沈太爺沖人羣裡喚了一聲,人羣異動,都往身後看。劉生才早被人叫了來,混在人堆裡看熱鬧,聽見太爺叫他,也不知是爲什麼,稀裡糊塗地走到天井裡。看見被五花大綁的岫螢卻又有些不忍心。
“劉生才,你是岫螢的丈夫。如今她不守婦道,你是怎麼個說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