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回來之後,沈赫心情一直很低落,對南喬也是愛答不理的。
那晚岫螢頭也不回地走掉,他忍不住追趕過去,看到岫螢在羅新覺懷裡哭得岔了氣,他備受震動,如醍醐灌頂,呆呆地立在當場挪不了步。
開始他心裡是恨極了岫螢那天讓他當衆下不來臺。五、六年的情分了,還抵不上只認識幾天的羅新覺。他心裡那種挫敗感讓他好幾天都吃不下飯。回到家裡,他關了燈,呆呆地坐在岫螢房中想了很多,想第一次遇見岫螢,她立在天井裡小心翼翼地打量他,那好奇的眼神被他抓住,她立馬羞怯地低下頭,插着一根茶葉杆子的耳垂白裡透紅,可愛極了。
他笑了,沒人看見。
如今他哭了,也沒人看見。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手中的畫頁上。
那是岫螢的肖像,他畫了輪廓,那羅新覺又上了色。淚水滴在上面,漬開了顏色,岫螢的臉在夜光裡生動起來。
“岫螢啊岫螢!”他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忽然嘆道,“我該拿你怎麼辦呢?”興許離開我是對你最好的選擇吧?他彎起腰背,把臉埋進了膝蓋裡。
第二天他叫一個婆子把畫像給岫螢送去。他看着婆子捧着畫像盒子走在通往大門的鵝卵石小徑上,繚繞青煙模糊了視線,他的青梅竹馬正在遠去,真的永不回頭了。
痛,說不清是哪裡。
倒春寒,天氣格外地冷。他覺得他的世界可能永遠這麼冷下去了再沒有回暖的一天了。這麼多年的相依爲命,怎麼捨得,怎麼捨得!
可是那婆子的身影已經完全不見了。他頹然地站在廊裡,失魂落魄。
南喬在樓下花園裡散步,她問福丫:“少爺這是怎麼了?”
福丫道:“許是因爲岫螢吧。剛纔看範媽媽抱了一個東西,說是少爺叫她送去學校給岫螢的。”
南喬胃裡一陣翻涌,連連作嘔,險些站立不穩,福丫忙扶住道:“姨奶奶這是怎麼了?都五個月了還害喜嗎?”
南喬捋捋胸口,按耐住胸腔內翻江倒海的
難受,對福丫道:“累了,回房去吧。”
沈赫已經回到屋內,聽見腳步聲,以爲是婆子回來了,一看卻是南喬。
南喬看到他眼裡的失望,故作輕鬆地道:“少爺叫範媽媽做什麼去了,叫你這般牽腸掛肚的?”
沈赫懶懶地也不回答,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榻上。南喬熟稔地點了煙槍遞給他,他接過來,剛要抽一口,範媽媽心急火燎地上來,氣喘吁吁地叫:“可不得了了,少爺!岫螢叫警察給抓起來了!”
“什麼?”沈赫丟開了煙槍,忙問怎麼回事,那婆子嘮叨半日,稀裡糊塗解釋不清,沈赫懊惱地叫她閉嘴,穿了鞋子就忙下樓來。
只聽得一串急促的腳步響,屋裡的南喬拾起煙槍抽一口,慢慢地躺倒在榻上,一張精緻的臉在層層迷霧中漸漸變得沒有表情。
沈赫匆匆忙忙感到學校,許多人圍在門口指指點點。老瓦媳婦一臉憤慨地道:“怎麼連顧老頭子都抓了,這是抓革命黨還是勞工啊?顧老頭子都一大把年紀了,還革誰的命去!這什麼世道,連警察都亂抓人了。”
人們分不清什麼革命黨、地下黨的,只知道這些人警察都要抓,於是有人勸:“你小聲點,當心連你都抓進去。”
也有人滿不在乎,搖頭嘆氣道:“也難怪啊,警察廳新來了廳長,新官上任三把火嘛。誰叫顧老頭子碰上了呢,只能自認倒黴了。”
又有人問:“談校長是革命黨嗎?他要革誰的命?”
沈赫可不管誰革誰的命,學校大門上貼了封條,他一腳踹開,將學校裡裡外外尋了個遍,真是人去樓空,只有被大肆搜索過留下的一片狼藉。
他又跑去警察廳,警察回覆,此事敏感,南京那邊新來的廳長親自過問,相關人員在審訊當中誰都不能探視。
他孃的!沈赫暗罵一句,又說見見王獻,回說王獻大隊長正在長和酒店。
他只好僱了一輛黃包車直往酒店而去。人未至就聽見一連串的鞭炮響,大門口擠滿了轎車黃包車,圍了個水泄不通。門上打了橫幅,致了歡
迎詞。達官貴人俱往裡進。
原來是警察廳新廳長到任,在此擺下酒席一爲接風,二爲警察廳端了個供匪窩抓了一幫亂黨。
正所謂人未到,聲先聞。這新廳長真是雷厲風行辦事果決,各界都稱賞不已。
沈赫正下車付錢,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面前。他認出車牌號是沈府的,果然見春生先鑽出來跑到左邊扶着沈太太下來。
沈府也是發了邀請帖的,沈太太受邀前來,一下車就看見沈赫,有些意外,心想他不在家陪着他那嬌貴的姨奶奶,又跑出來瞎混嗎?
沈赫見了她也是相當侷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沈太太當然不能當視而不見,只得問:“少爺這是做什麼來?”
沈赫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沈太太把請帖拿出來交給門口兩個持槍士兵過目,士兵看了畢恭畢敬地行了個軍禮讓她進去。
沈赫也想跟進去,卻被攔住了。沈太太道:“這是我家少爺。”士兵們立馬做了個請的手勢放行了。
門口擁擠的很,進了裡,燈影交錯,金碧輝煌,大廳裡一盞水晶大吊燈光芒四射,熙熙攘攘全是人。
“場面不小啊!”沈太太忍不住讚歎,紅毯鋪就的樓梯上站了幾個人,其中一個是王獻,另一個卻是那沈老爺的把兄弟閔慧成。只見他一手執杯,一手往前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他有話要說。
“諸位,今日小弟我新任江南警察廳廳長一職,深感榮幸。小弟不才,錯蒙諸位擡愛,前來祝賀,誠幸之至。小弟略備薄酒,各位盡興。也望今後,大家對小弟多多提攜。”言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一口一個小弟,貌似謙虛,但沈太太看他躊躇滿志,大有指點江山之氣勢,是以退爲進呢。
這閔慧成果然是今時不同往日,去南京掛職不過兩年回來就是廳長了。想當初跟沈赫老爹稱兄道弟時還不過一個小幹探,真是時過境遷、滄海桑田。
沈太太感慨萬千,只聽身旁沈赫小聲道:“太太,不瞞您說。岫螢被警察給抓了,現在就關在大牢裡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