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岫螢躺在日本會所的地板牀上,側着身子抱住自己的胳膊。天已經漸漸地熱起來了,地板上只鋪了薄薄一層被毯。她弓着身子,燈已將關上了,夜光透進來,看到屋內傢俱熹微的影子,她感到有點點害怕。可是還好,還好……她一隻手去探自己的小腹,問自己裡面真的有一個人嗎?一個從她身體里長出來的人,屬於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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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彷徨漸漸轉成了另一種並不熟悉的感覺,她喜愛這種感覺。她甚至想到這個孩子從她身體裡出來,她抱着襁褓裡的小小人兒,哄她逗她的樣子。她依稀記得以前母親就是這麼哄着小弟小妹的。她坐起來,在黑暗中抱着潔白的枕頭,彷彿那就是個孩子的樣子了。她甚至看到她的眼睛她的臉。
呵呵呵,她在黑夜裡笑出來。就要做母親了,她至少不必孤孤單單的。
跟着路巖君在百巧鎮住了一段時間,路巖君看診會友,她在春滿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幫着他洗衣晾被,打掃屋子什麼的。這樣才覺得心安。肚子稍稍有些顯懷了。路巖君出去看診時,岫螢便一個人坐在屋檐下對着肚子說話,說着說着她就會感到很開心,也不知道在開心什麼。路巖君交代她要按時吃飯休息,保持心情愉快,少擔憂少發愁,這樣出生的孩子纔會健康又活潑。她希望生一個聰明開朗的孩子,她會想這個孩子是男是女,臉孔又像誰呢?然而每次這麼想時,腦子裡總會浮現出沈赫蒼白的面孔,心裡便一陣一陣絞痛。
她害怕,一害怕就覺得日子在春滿堂這麼過下去也不錯,她甚至怕回吳州去,怕面對沈府,怕沈家的人告訴她赫少爺被警察廳抓去了,更怕見到他見到自己一臉漠然的樣子。可是儘管害怕她還是要回去,她輕輕撫摸着肚子心想,如果不回去,以後該怎麼養育這個孩子呢?如果不回去,這個孩子也會像自己一樣有一個顛簸困苦的童年。那樣的日子怎麼樣的她最清楚,即使現在想起來心尖子還疼。決不能的,決不能讓這個延續她生命的孩子過跟她一樣的日子,哪怕一天,一分鐘都不行。
想到此便念及死去的親人,不自覺淚水流了滿臉。路巖君不知何時回來,見她一個人坐在廊下發呆,瑩瑩雙目有淚水潸然而下,不禁有些惻然。
“傷心對胎兒不好。”
他說話的語氣輕輕的,岫螢還是嚇了一跳,忙擦去淚痕,笑着起身迎他:“路先生,您回來啦!”她說着話,伸手過去接過他的藥箱和外衣,將他讓
到屋子裡去。放下東西沏了一盞茶放在他面前。
路巖看她神色,笑中帶淚,心想她是太過想念丈夫了吧,便道:“我在百巧鎮的事情差不多辦完了。打算這兩天就動身回吳州去,你看怎麼樣?”
“這麼快!”岫螢有些吃驚。
路巖反倒感到奇怪,笑道:“再過段時間,怕你不方便了。”
岫螢窘道:“給您添了不少麻煩,我這就收拾東西去。”
“好吧,那我去買後天早上的車票,我們中午就能到家。”
路巖君吃了中飯又去了趟車站,回來洗浴了一番,褪去塵埃一身鮮亮。
岫螢見他一身整潔地走出來,穿了襯衫打了領結。他四十多歲了,卻不覺得老氣,時光爲他鍍上了一層儒雅之氣,他年輕的時候定是非常英俊的。岫螢因見他臂彎裡還有西裝外套,這麼熱的天穿得如此正統,不由好奇道:“路先生又要出門嗎?”
路巖君點頭微笑道:“去跟幾個朋友告別。在這裡打擾他們多時了。”
他扣袖子的鈕釦,岫螢忙接了外套給他披上:“晚飯回來吃嗎?”
路巖想了想,回頭笑道:“晚飯回來吃。但是如果你餓了可以先吃,不必等我。”岫螢搖頭道:“那怎麼可以!我會等你。”路巖君笑了笑,說了一句:“好吧。”走到門口忽又迴轉身子對岫螢道,“以後別叫我路先生了,我不姓路。”
岫螢“啊”了一聲,不明所以。路巖君解釋道:“我姓路巖,名循,路巖循。日本的姓名跟中國有區別。”
“真是不好意思,路巖先生,這麼多天——”岫螢恍然大悟,這麼多天都叫錯了他的姓,當下臊得滿臉通紅,路巖朝她一聳肩膀,做了個沒關係的手勢,便大步暢快地走了出去。
路巖至竹內建次處作辭,竹內留他吃晚飯,爲他踐行。路巖婉言謝絕。幾次相請不下,竹內曖昧地笑道:“我聽多部先生說,你收留了一箇中國女人,想是惦念佳人,才這麼着急要回去。”
多部是春滿堂的老闆,由竹內引薦認識路巖君。岫螢在春滿堂住的時候,路巖跟他打過招呼,不過說是吳州認識的一個病患,想搭幫一起回吳州去。然而孤男寡女還是惹人遐想。路巖不好意思起來,心想竹內先生肯定是誤會了自己。當下擺手解釋道:“是在吳州認識的一個朋友,有困難需要我的幫助。”
“路巖君真是樂於助人。我今後若是需
要你的幫助,你是不是也這麼熱心?”
“那是當然的。”路巖君禮貌地笑。
第二日路巖君不再出診,專在春滿堂休息,收拾行李。他來時不過一個皮箱,走時卻又多出了一個大皮箱,都是竹內和當地新結識的朋友送的生日禮物。他沒有拆禮物的習慣,原封不動滿滿地裝了一大箱子,準備回吳州送給煙花巷的女孩子們。
他又想起岫螢,問她喜歡什麼,自己在一堆禮物裡挑一個。岫螢很是難爲情,受他的幫助已經十分羞愧,哪裡還能再接受他的禮物?推辭不收,路巖道:“沒有關係。女孩子接受禮物天經地義,不必感到難爲情。你可沒見過煙花巷那些女孩子,各個都調皮的要命,你不給她,她會跟你搶跟你急。”路巖君呵呵笑起來,岫螢不期他會突然提到煙花巷。她最基本的瞭解就是從沈府的婆子口裡聽說對煙花巷的第一印象,那不是個好地方,那裡的姑娘各個鬼魅放蕩。
可是從路巖君嘴裡卻聽不出一絲齷齪和低俗,反倒讓岫螢覺得自己不如她們活潑朝氣,因而深深自卑起來。
路巖君大概也覺得自己說話造次了,尷尬道:“你跟她們不一樣,你是正經人家的女孩子。可是那些人也都是可憐人啊,無父無母……”
岫螢一聽這話,更加感觸。她跟她們有什麼不一樣呢?也一樣無父無母,也一樣無名無分、無依無靠。這樣一想,不覺滴下淚來。
路巖一看,不由急道:“怎麼哭了?是我說錯話了麼?真是非常抱歉。”
他拿出手帕遞給她擦眼淚,帕子白白淨淨,邊角一樣繡着粉紅的花瓣,岫螢沒有接,只用手背擦去淚痕,擡頭笑道:“我沒事。看弄髒了你的手帕。”
路巖君望着雪白的手絹,有些氣餒,他一向不會討女孩子歡喜,否者這麼多年怎麼就沒有一個女孩子願意跟他過日子呢?他勉強笑笑,將帕子塞進口袋。
他們要走的那天,竹內建次居然趕到車站送他。看見岫螢,又嘲笑路巖一番。
“中國地大物博,資源豐富,就連女人也豐富多彩,各具特色,這位小姐溫柔沉靜,南喬小姐又風流嬌媚,路巖君,想不到你豔福不淺啊!”
他用日本話這樣講,岫螢聽不懂,站在一旁禮貌微笑。竹內瞟了她一眼心想,恭順溫柔的女人在日本見多了,一點不稀奇。倒是那個南喬,那個眼神那個嬌嗔,只抓得人心癢癢。真是沒有辦法形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