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一個下人都不見,他倒不好往裡進了,站在門口猶豫不決。
沈奕安看見他也不叫他進去,只走到窗戶邊坐下了,拿一塊帕子三心二意地繡着花。陽光不溫不火地照進紗窗,蓋在她身上,路巖循霎時想起臨行前母親坐在燈下給他縫衣裳時的情形,只是一去二十多年未曾再見,他隱隱生出回家的慾望。
“沈小姐。”
他站在門口叫了一聲,沈奕安方擡起頭來看他,只是微微一笑,道:“路巖先生,你看看我繡的花好看嗎?”
路巖循打起珠簾走進去,看攤在她掌心的白手帕上繡了一團粉色的小花。
沈奕安道:“這是櫻花。你瞧,就種在我窗戶邊上。”
她朝門窗外一指,路巖循順勢望出去,望見垂過來的一點枝幹,是南方庭院裡常見的花果木,櫻桃樹。
沈小姐道:“原先我生病,連走動的力氣都沒有,整日在房間裡頭,外面斗轉星移、花開花落都好像只是別人的事。活着真是一點希望也沒有。”她輕輕一嘆隨即又笑了,路巖循看白絹上的一抹粉紅,倒跟她看似微醺的臉色一樣漸漸鮮亮起來,她擡頭看他,像早晨花葉上的露珠,明亮而充滿希望。
“可是有一天,我從窗縫裡看見這棵櫻桃樹伸過來的枝幹上開了一點一點粉紅色的花,可是過了幾天花就謝了,爛了,掉在泥土裡。我看了心裡很難過,我想她既然要謝幹嘛還要開了呢。後來又過了幾天,我看見原本開花的地方長出了一粒一粒小果子,有鳥兒飛來吃着果子,嘰嘰喳喳地叫。”
她又笑起來,明朗如雨後新虹,路巖循心中也如暖陽照着春風吹着,一個充滿活力的生命總叫人感動。
“我現在想,我爲什麼要死呢?”她雙手執着繡框迎向亮光,白手絹透着玉色,那粉紅便更像暈染過的,如美人臉頰上的胭脂。“我每天就這麼看着它不也挺好的麼?就算過了花期,花謝了還有綠葉,還有果子,還有來吃果子的鳥兒。就算到了秋天,葉子黃了掉了,鳥兒飛走了,可是來年它不又發新芽開新花,結新的果子。我爲什麼要死呢?我爲什麼不能好好地活着看它開了謝謝了開?”
“你這樣想很好。”路巖循面帶微笑。
沈奕安把頭一低,輕輕抿着脣,忽地又似想起了什麼,興高采烈地道:“聽說日本也有櫻花,跟這個有什麼不一樣的嗎?”
他結果手帕,手指頭輕輕撫摸上面的繡痕,密集的針腳,恰到好處的漸變,花朵看起來栩栩如生。這不是故鄉的櫻花,可是又跟故鄉的櫻花有什麼不一樣麼?
“沒什麼不一樣。”他笑着把手帕還給她。確實沒什麼不一樣的,不過故鄉的櫻花染上了“故鄉”這兩個字便變得格外沉重。
聽他這麼說,她心裡很高興,便一鼓作氣多縫了幾針,將餘下的邊角的收好了,將帕子取下來疊好了。“這個送給你。”
“這怎麼可以?”無功不受祿,況且家鄉有女孩子繡手帕送給心上人的習俗,他就更不能收了。
沈奕安道:“怎麼不可以?”便把手帕往他手裡一塞,“你救了我,我送你一塊手帕表達我心中的謝意,有什麼不行呢?還是你認爲我的命還比不上這一塊手帕?”
“當然不是。”路巖循尷尬地一笑,沈小姐這麼一說,他倒真不好再推遲了,只好把手絹收了放進了口袋。沈奕安這才滿意地笑了笑。
路巖循道:“方纔你說不舒服,是哪裡疼嗎?”
沈奕安搖搖頭:“沒什麼不舒服的。”她看看他,忍不住又是一笑,眼珠子一轉,她又捂住胸口道:“現在又好像胃裡有點疼,頭也暈暈的。”
她捂着額頭皺眉。路巖循忙去打開醫藥箱:“我給你看看。”
沈奕安偷偷一笑,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眼裡提溜着小小陰謀得逞的得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