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後不一會兒,有個戴面罩的人幫楚江潯摘掉頭套,遞溼毛巾示意他擦臉。白毛巾在楚江潯臉上滾一圈變成烏紅色,腦袋刺痛欲裂,他現在只想睡覺。
那人在楚江潯頭上撒上不知名的藥粉,畢恭畢敬:“小楚爺,一路勞累,今晚委屈你在這屋休息,明早幫主再來拜會,是否需要廚房給你煮宵夜?”
楚江潯茫然張望,房間佈局應有盡有但不奢華,土黃土黃的大圓桌露出木渣,牀上的褥子偏硬,估計還不如軍校的坐着舒適,視線最後回到小嘍囉身上:“這是哪啊?你們爲什麼抓我?”
“這是海龍幫,幫主讓小的們請小楚爺來,並沒有抓。”
“海龍幫和奔雷門有什麼關係?”
“這......”小嘍囉不知如何回答,明顯他不願意一個人和楚江潯呆在屋裡,“小楚爺的問題明天幫主親自回答更好,門外有人候着,若有需要儘管使喚。”
寂靜的夜裡走動和低聲交談的聲音顯得嘈雜,楚江潯推開窗想看外面,立刻有人湊上來:“小楚爺,有什麼需要?”
“沒有。”楚江潯氣急敗壞拉上窗,上牀睡覺。
楚江潯沒有早起的習慣,倒下能一覺睡到太陽曬屁股。在軍校,起牀的號角響起他蒙着頭接着睡,反正沒有同學吵他,全靠安隋和迷迷糊糊揣他幾腳。至於那個比他還懶的班頭,上課不遲到就阿彌陀佛了,哪有時間管學員。
雖然楚江潯睡到中午才起,但睡得並不踏實,因爲頭實在太疼了,再敲幾下指不定會成傻子。
外面的人似乎知道他已經醒了,咚咚咚的敲門,經得同意後一個接一個端着菜涌進來,不一會兒桌上擺了十幾道菜。楚江潯傻眼瞪着他們,他們退出房間,又進來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端酒的女人。
“小楚爺,我們來陪您喝酒。”
幾雙眼睛都落在楚江潯身上,他覺得自己與馬戲團被圍觀的大猩猩無異,裹緊被子:“幾位姐姐麻煩轉個身,容我先換身衣服。”
“換了不也還要脫,多麻煩,莫非小楚爺希望我們幾個姐妹爬上牀伺候?可這牀看起來不太結實。”女人捂着嘴呵呵笑幾聲,一雙含情媚眼攝人心魂。
六人不緊不慢的將酒斟滿,你一言我一語,調侃起楚江潯。後者顧不得這麼多,躲被子裡掙扎的穿上褲子。他剛鑽出頭,冷不丁一人親他的臉,拉他坐到桌邊。
守門的人趴在門縫偷看,裡面歡聲笑語,說不上是羨慕還是嫉妒。
“六個女人啊,除了幫主誰享受過這待遇。”一人口水流到下巴。
“你要是能當榜首,受日本人重金對擂,幫主也會這麼待你的。”
“同樣是爹媽生的血肉之軀,他咋這麼能打呢。希望他只是在這待幾天,別加我們海龍幫,估計難伺候。”
“吃吃吃別客氣。”屋裡,楚江潯餓極了,擼起袖子吃得津津有味,另一隻手搭在桌上擋酒,“我餓得很,先吃點墊墊。”
“哎呀小楚爺,真不給面子。”女人靠在他肩頭,酒杯就舉在他脣邊,“人家手都酸了,就一杯。”
“光喝酒多沒意思,來划拳,輸的喝。”楚江潯倒滿酒杯,和坐在右邊女人開始輪流劃酒拳。
一輪下來一次沒輸過。楚江潯鬆口氣,堆上笑臉繼續划拳。
“小楚爺跟我們講講你的威風事蹟好不好呀?”
“對呀我也想聽聽。”
楚江潯反問:“你們都認識我?”
“在宜賓誰不知小楚爺大名呢。”
“一點小錢,姐姐們拿去買喜歡的香水口紅。”
別看她們滿臉崇敬,楚江潯敢說她們連他名字都叫不全,誰心甘情願陪酒陪笑陪男人呢?敷衍一番,又劃一輪酒拳,灌美人們再喝一杯,他瞥見外面聳動的人影,勾起嘴角暗笑。
他猛地拉開門,趴門上的兩人毫無準備,雙雙摔進來。
“兩位兄弟坐下一起喝。”
“不了不了。”兩人賠笑擺手。
楚江潯盛情邀請,一手拉一個:“都是自家兄弟,世上呢有很多東西不能辜負,特別是美女和美酒。”
能讓六位女人作陪,平時敢都不敢想,兩人半推半就,從了,摟着美女又摸又捏,都不用喂,自個兒舉杯喝個不停。
“喝我的這杯呀爺。”
“都傳小楚爺是活閻王,我看他們是胡說,小楚爺仗義得很。”
“道上兄弟賞的名號混飯吃,哪來爺不爺的,要我說兩位兄弟才坦誠,值得深交。兄弟給我透幾句,幫主抓我是爲什麼?”
“因爲不想你回奔雷門,小楚爺不知,你現在值錢得很。”
楚江潯跟着起鬨:“奔雷門算什麼東西,老子早就想退了。”
“不止我們,好多人都在抓你,因爲日本人重金懸賞,要找你。你就,就留在幫裡......”
咚,又一個醉倒。楚江潯都不用一對六,酒全開,胡吹幾句,把八人全灌醉,他雖不喝酒,划拳是數一數二的厲害。
屋裡熱得厲害,沒有半點風,楚江潯悶得滿臉通紅,除了他其他人都醉倒在桌上,不知是誰還在吧唧嘴。他三下五除二扒嘍囉布衣穿上,自己衣服也不要了,拉開門昂首挺胸大搖大擺出去。
越是做壞事越要理直氣壯,臉不紅心不跳背不駝,別人纔不會留意。
“小楚爺,有什麼吩咐嗎?”
楚江潯才走兩步,就聽見關切的問候,再看,門外又站着兩個守門的,穿身跟他相同的布衣,腰間別木棍。板着臉問:“你倆爲什麼在這?”
“這不換班了。她們是不是沒伺候您高興?”
“我很高興,沒看見你們我更高興。”楚江潯像泄氣的皮球,沒好氣道,“你們幫主呢?他費盡心思請我來怎麼不見我?”
“今天地盤上出事了,幫主去處理,可能晚些回來。小楚爺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我們。”
楚江潯回頭看酒氣熏天的房間,嫌棄:“他們都喝醉了,給我換個房間,再請兩位兄弟幫我找幾本書解悶。”
“小楚爺想看什麼書?”
“數學物理清史,都行。”
一人摳腦袋:“物理是什麼?”
楚江潯正視眼前年齡與自己相仿的青年,容貌甚至更稚嫩些,他居然不知道物理是什麼?一股悲慼與憐憫從心底迸發,輕聲細語:“你能找到什麼書隨便拿幾本給我就行。”
禮拜二了,現在的時間軍校應該在上算術課,同學們應該發現他沒去上課,但他們會告訴教官嗎?會有人來救他嗎?那個不靠譜的懶班頭,說不定她都沒去上班。想到蒲滬濘,楚江潯搖頭苦笑,指望她不如靠自己。
楚江潯起後有人將他帶到房外空地,空地搭有簡易戲臺,長桌上擺滿熱騰騰早餐。被關一天,中午有機會看藍天白雲呼吸新鮮空氣,順便看看周圍環境。
院子很大,邊上擺着落灰的兵器架,周圍有兩間三層紅磚房和一間木頭平房,仰頭可以透過平房看見遠處的青磚大瓦房,穿過迴廊是鐵門。戲子候在戲臺邊就緒。
嘍囉躬身隨身穿錦衣的男人走來,在場的人齊刷刷作揖行禮:“參見幫主。”
這男人身形乾瘦,雖不留鬍鬚眉毛已花白,起碼年過半百,楚江潯跟着虔誠行禮。
“小楚爺,久聞大名。”男人眼放精光,似對青年十分賞識,笑了笑,托起他,“這兩日手下可有怠慢?”
“幫主言重了,兄弟們對我照顧得很。”
“讓他們開始。不知小楚爺喜歡吃什麼,我讓手下多備些,趁熱乎勁多吃點。”
這個海龍幫幫主,明面上溫柔親近,知道楚江潯與他不相識卻不自我介紹,要麼是認爲自己名氣大不需介紹,要麼根本沒把楚江潯放眼裡。坐下後有人給他們斟酒,楚江潯趁這個間隙低聲問:“你們幫主貴姓?”
“幫主姓周。”倒酒的人退到一邊。
臺上敲鑼打鼓唱起來,震得楚江潯腦袋嗡嗡響。這些人啊,只管用酒肉美人招待他,都不關心他頭上的傷,傷心之餘連吃五個小籠包。
周大龍嘆氣,舉杯:“小楚爺,我敬你一杯。”
“周幫主,我不喝酒。”
毛頭小子不敬酒就算了,居然還不吃敬酒,周大龍陰陽怪氣:“聽說小楚爺昨天也沒喝酒,莫不是喝不慣幫裡的烈酒?”
“周幫主此話讓晚輩惶恐,我不會喝酒。幫主盛情難卻,晚輩以茶代酒敬幫主一杯。”
周大龍碰個不硬不軟的釘子,悻悻獨飲。
“我聽說小楚爺許久沒出入奔雷門,若居無定所不如暫住我海龍幫,你曾在奔雷門是什麼待遇,在這就是什麼待遇。”
總算說到正題,楚江潯偏着腦袋吐口氣:“周幫主有所不知,我在鄉下討媳婦,懷幾個月了,我得照顧她,哪都去不了。”
“正好,把尊夫人接到幫裡來,有人陪她說話解悶。”
“如果我不呢?”楚江潯真誠微笑。
“賊人,你奈我何!”臺上老旦拋起花槍,原地翻筋斗後穩穩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