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待在這裡,我要回家,你們誰愛去綏遠誰去。”楚江潯失控的嘶吼。
“我們家在哪啊?”冉旗問。
楚江潯攥緊推薦信,拳頭髮白顫抖,忍住撕掉的衝動,鬆開,信紙被他揉皺得比廁紙好不了多少,深深呼吸吐出壓在胸口的濁氣。
“班頭看起來好像很生氣,我第一次看她表情這麼嚴肅。”
“她還有理了?只許她做不許我們說嗎?”
“如果她真想丟我們去前線擋子彈,她爲什麼要一起去呢?”
“她說了她要一起去嗎?”
“說了,你們沒聽見嗎?”
真要拿他們當炮灰她去幹嘛?做見證人嗎?
五人面面相覷,滿腔怒火突然被澆滅,他們腦海裡不約而同浮現蒲滬濘滿臉怒容陰陽怪氣的模樣,冉旗:“她真說了她跟我們一起去嗎?”
“我用腦袋擔保,頭兒真說了,你們忙着跟她吵架沒注意聽。”
“那她現在是不是快氣死了?”
“都怪楚江潯說話那麼難聽。”
“幹嘛怪我,你們臉色比我好看多少?”
“我們快去飯店把頭兒喜歡吃的菜點上,江潯你去哄頭兒消消氣,冉旗你去租車來接頭兒。”
楚江潯面露難色:“剛纔我吵得最兇,你們還讓我去,會不會太尷尬了。”
“正因爲你最兇,所以你去。”
幾人分頭行動,合作無間。
楚江潯下樓與急忙趕來的段顏芯撞個滿懷,手中的兩瓶可樂滑落一瓶,在瓶子與地面接觸的瞬間他硬生生用手鏟起,糖水保住了,手背搓下一塊皮。
這洋玩意可不好買,是他在廣州踏破無數商鋪門檻買到的。
段顏芯扶住他,以他的能力來說應該是威風凜凜的人物,不知什麼原因每次碰見他都是倒黴落魄模樣,她道:“我聽說你被派去綏遠,和校長在辦公室爭執無果,我爸一定能幫到你,他出面說情校長會賣人情。”
“多謝,這件事沒有斡旋的餘地,誰說都沒用。”
“那我跟你一起去。”段顏芯脫口而出。
癩蛤蟆真的可以吃天鵝肉。楚江潯連忙甩掉可怕的念頭,他怎麼會是癩蛤蟆呢,苦笑:“段小姐,你的情義我該怎麼回報呢?”
段顏芯也不知道想要什麼,她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蠢過頭,只憑一段夢境般飄渺的記憶認定他,實在可笑,見楚江潯懷中的可樂,笑了笑:“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喝可樂?”
楚江潯下意識捂緊瓶子:“你喜歡這個糖水的話我改天請你喝,這個,這個不新鮮了。我有急事處理,先走一步。”
蒲滬濘仍在擺弄花草,盒子被各種花塞得滿滿當當,色彩迷人眼,論美觀的話有點強人所難。
“老大,你肚子餓不餓,我們出去吃飯好不好?”
“手拿開,壓到我的茶花了。”
“噢。”楚江潯咧嘴,打開可樂瓶子雙手遞上,“老大,這個叫可樂,味道像糖水,洋玩意,您嚐個味。”
“小潯潯,你剛纔兇我的時候挺硬氣的,這是怎麼了?”蒲滬濘蹺二郎腿,雙手交叉放在腿上,“說吧,想借多少錢?”
楚江潯絞盡腦汁,還能說什麼?大腦裡一個接一個的蹦出道歉認錯的詞兒,就是連不成一句話,着急:“剛纔那些話不是我想說的,是嘴巴自己說的,我不該頂撞你,我認錯。”
“罵了人傷了心一句認錯就過了嗎?到底去不去綏遠?”
“去,我特別想去。”
“沒事的話就吃飯去吧,話說多了有點餓。”蒲滬濘對着瓶子咕嚕咕嚕喝點小半,“是有點好喝。”
段顏芯到警察廳找段霄說了楚江潯被派去綏遠的事,請求父親幫忙把人留下。段霄猶豫,向錫林這麼做肯定有原因,指不定是希望楚江潯立軍功,他不方便橫插一腳。
“爸,綏遠是戰區,你知道那裡很危險,如果你不能把楚江潯留下,那我也要去。”
段霄腦袋嗡的大了:“胡鬧,男人去那裡打仗,你去幹什麼?”
“打仗,他們可以我也可以。”
“你你你......”段霄急得結巴,這個女兒想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爲了讓她打消念頭,他連忙開一張任命書交於她,轉交向錫林。
這個楚江潯警察廳要了,如果去綏遠不是特別重要的事,向錫林會賣他這個面子。
“謝謝爸爸。”段顏芯收好任命書,高高興興去軍校,她認爲,這張紙一定可以幫楚江潯。
向錫林看到任命書哭笑不得,大家一致認爲是他派36期奮進班去綏遠,背上扛着一口蒲滬濘甩給他的大鍋,他也是不願意的那個呀。
“段廳長的面子我肯定要給,這樣,你把任命書交給楚江潯,順便問一下另外四個願不願意去警察廳,如果願意的話就麻煩段廳長全收了。”
“向校的意思是如果他們不願意去綏遠可以不去嗎?”
向錫林嘴角扯動含笑點頭。
冉旗等人吃飽喝足到戲樓聽小曲兒吃小吃,麻辣兔丁、鍋巴土豆、檸檬雞爪......
臺上唱的是《將軍百戰死之長夜夢還》,講的是各國戰亂硝煙瀰漫,鎮守東疆的將軍是個美嬌娘,回城探親時,女扮男裝進青樓把在裡面鬼混的未婚夫君暴揍,恰巧與隱於青樓當護院的少將軍結下樑子。鎮西將軍謀反少將軍送情詩到女將軍府上,平亂路上,西域古怪地宮中,女將軍與少將軍再度相遇,地宮中毒蟲肆意,兩人險象環生相互扶持。北漠戰亂,東疆受敵,部落起義,江山岌岌可危。天子賜婚、身中情蠱,麻煩接連而至,兩人執手度過難關守護邊疆,數載征戰無怨言......可惜落得一個被百姓毒死、一個鬱結而終的下場。
每一次掙扎都是爲了自己的國家,即使滿目瘡痍也提刀守護。
這齣戲一直唱到晚上八點結束,期間在座無一人離席,女將軍捏着少將軍的遺物穿着紅衣嘔血倒地,幕布緩緩拉上,衆人唏噓,輕聲啜泣。
噗!楚江潯把手帕對摺擤鼻涕,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蒲滬濘翻白眼,鄙夷:“有這麼感人嗎?”
“嗚嗚嗚,女將軍好可憐。”謝加福淚流滿面,用衣袖擦眼淚。
蒲滬濘懷疑自己的眼睛:“真這麼感人嗎?”
戲樓老闆穿身短褂躬身與客人打招呼,頭上的瓜皮帽明明是黑色卻被洗得發白:“幾位先生,喲,蒲教官您來了,這是我們家的新戲本,今個兒第一次演,諸位看後覺得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寶貴意見?”
“你看他們的反應就知道了。”蒲滬濘環抱雙手,朝幾個學員努嘴。
車燈光如同兩條蟒蛇落在地上,悲傷的情緒壓在每個人心口,他們比白天和蒲滬濘吵架還難過。
蒲滬濘閉上眼睛靠着:“麻煩你們下次哭離我遠點,一個個五大三粗哭起來像什麼話。”
“真的感人嘛。”
“看來你們沒見過世面呀小可愛們,等到了綏遠,讓你們眼淚流乾。”
軍校門口有道坐着的人影,要說是乞丐他也不會來這乞討,要說是學員他也不會這麼落魄,等車開近光一照,原來是段顏芯,她看上去十分不悅。
其他人識相的輕手輕腳進大門,楚江潯想混在中間一起走,被同伴推出來,蒲滬濘給他比一個加油的手勢。
他們認爲夜黑風高約會是好事嗎?
五人進門後迅速散開找掩體躲避,豎着耳朵偷聽。
路燈的燈罩蒙上一層灰,灑下來的光黯淡朦朧,連軍校的牌匾都看不清,風呼呼的吹,這裡除了他們沒有人影,怪瘮人的。
楚江潯尷尬的笑了笑,明知故問:“晚上風還有點大嗦,你在這賞月嗎?”
“不是,我在等你,等了四個小時。”
“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出去吃飯了,你有什麼事嗎?”
“這是警察廳廳長髮的任命書,校長也同意了,你不用去綏遠。”段顏芯展開信紙,語氣生硬壓着怒火。
“啊?”楚江潯沒想到她真把這玩意弄來了,尋思自己什麼事她都上心,要是開口借錢能借多少呢?嘲笑自己,“呵,段同學,謝謝你幫忙,不過用不上了,我決定去綏遠。”
“楚江潯,綏遠是戰區,沒有人能保護你,要想上戰場也應該先在一個安全的部隊學習,你可以跟我去同一個地方,我們都很年輕,未來可期。”
該說些什麼絕了她的念想呢?楚江潯看着她,眉眼溫柔得溢出水:“謝謝你的好意,很幸運我們相識。我記得你載我去看病時跟我說的話,我答應你,我們一起保衛祖國,即使未來相隔千里。我們揹負不同、路途不同,可能不合適結伴而行,你要走自己的路,一定不要跟我去綏遠。”
楚江潯的話可以說是委婉至極,聰明的段顏芯怎麼可能聽不懂他的意思呢,可是呀可是......她嘲笑自己:“楚江潯,如果不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們也許是兩條路上的人,是你把我拉上你的賊船。”
“那就忘記我救過你吧,讓記憶停在相識的第一天。”
他們成長,將奔赴自己的戰場,青山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