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頭流水的聲音、物體碰撞的聲音忽大忽小不絕於耳,睡得迷迷糊糊的楚江潯被吵醒,拉被子矇住頭,又掀開:“小聲一點。”
屋裡的人好似沒聽見,走路故意把腳跺更響。
“小聲點啊兄弟。”楚江潯坐起身,眼皮顫抖幾下睜開一條縫,看見正在穿訓練服的安隋和。
天邊泛起層層薄薄的金光,猶如一滴金色濃墨,潑灑暈染在素淨的宣紙之上,色彩遞變着由中央蔓延開來,將屋裡照得明亮。
楚江潯回過神來,自己在教官屋裡打地鋪,並非還住在酒店。
“早啊安教官。”楚江潯條件反射坐起來,好在墊了兩層棉褥,柔軟得很,睡醒後不覺得身上痠痛。
“該出操了菜鳥,今天我喊你,明天你自己起。還有,下次半夜翻窗進來再把我吵醒就把你甩出去。”
“可是教官你昨晚鎖門了。”
“聽起來挺有道理的。”安隋和轉身一隻腳踩在牀邊,手撐在腿上承擔身體大部分力量,一本正經,“從今天開始我們訓練,讓你八點就犯困。”
“服從教官命令。”楚江潯一臉無辜和茫然,迅速套上訓練服拉開被子起身,還不等他站直身體晃了晃一頭栽在安隋和牀上。
“我的腳怎麼沒知覺?好像斷了……”他再次嘗試站起來,左腿站立右腿彎曲,提起褲腿露出貼在腳踝的膏藥,想撕下它,身體抖得像逆風的風箏。
安隋和打量他,不住搖頭:“這個蒲滬濘腦袋被驢踢了,連瘸子也收!你今天就是單腳跳也要跳到訓練場,不然就收拾鋪蓋滾回家。”
不近人情的老古董。楚江潯心裡咒罵,面上信誓旦旦:“我一定不拖後腿。”
早起雖然讓學員無精打采,好在晨曦還帶有涼意,小跑起來清風拂面逐漸讓人神清氣爽。36期學員跟在35期學員後,才跑第三圈就被甩一大截,放眼望去訓練場上晨跑的學員分爲兩批,一批隊形整齊不快不慢的前進,另一批人叉腰喘氣歪東倒西比城郊買菜走回家的大嬸還累。
教官拿着木棍在外圈陪跑,見誰偷懶就朝其屁股上狠狠來一下,當然,他們不打女學員,但會凶神惡煞吼一聲快跑。
楚江潯坐在石凳上昏昏欲睡,眼睛已經闔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別提多愜意。
“你怎麼不去訓練?”耳邊突然響起滄桑的聲音,楚江潯霍然驚醒。
穿着白襯衫與灰色西褲的向錫林在他身旁坐下,把手裡的碗也放在凳子上,碗裡裝着鹹菜和大白饅頭。
“謝謝。”楚江潯正餓得很,把饅頭一分爲二夾鹹菜津津有味啃起來,“我腳受傷了,不能運動。”
向錫林看着饅頭欲言又止,悻悻嚥了下口水:“軍校學生就是要訓練,如果你的腳傷暫時好不了建議你選擇其它學堂,不要耽誤大好年華。”
“校長能推薦我去燕京大學嗎?”
向錫林驚愕,這小子還真敢說,要是能的話他早去那邊當書籍看管員了:“咳咳,你是哪個班的學員?叫什麼名字?”
“我都猜出你是校長了,要不你也猜猜我是誰?”
“小傢伙,你認爲我在和你說笑嗎?”向錫林沉下臉,眼睛更小了,“你是奮進班新學員吧,班頭是蒲教官。”
楚江潯啞口無言,一是向錫林變臉之快,上一秒嚴肅下一秒戲謔。更重要的是他才和蒲滬濘相處一天就被同化得這麼嚴重,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不着調班頭的學員!
“校長猜對了,我確實是大家口中窮鬼班的學員,你堅持要勸我到其他學堂嗎?”
“能訓練就不勸了。小傢伙,好好加油,每個人都太平凡了,我相信蒲教官的眼光。”向錫林拍拍青年的肩膀,起身負手踱步,“記得把碗還回食堂。”
半小時的晨跑和半小時的立正站別說新學員,連老學員也累得夠嗆,大夥哼哼唧唧,姑娘們更是淚汪汪哭起來。
“報告教官,我不想練了,我想回家。”鄧一健也嗷嗷哭起來,臉頂着初升的太陽,金色的光灑在臉上,甚至可以看見細細的絨毛。
“我也要回家。”
“我也要。”姑娘們的聲音此起彼伏,一面用手背擦眼淚。
楚江潯打量每個人的神情,揣測他們心思,姑娘們臉上的汗誇張得像潑了盆水,正順着髮梢和脖子滑落。青年們也好不到哪去,反正每個人看起來都不高興。
“回家是不可能的,你們進軍校的第一天班頭沒說清嗎?當逃兵按軍法處置,學員也一樣。你們進了這個門,要麼死在裡面,要麼兩年後走出去。”
鄧一健哪聽得進去:“你知道我媽是誰嗎?”
彭致遠兩手搭在皮帶上,不屑:“我哪管你媽是誰,這裡家世顯赫的學員比比皆是。這裡的教官幾乎是軍閥出身,殺過的人比你們見過的還多。別說我不怕你媽,就算你媽帶小嘍囉來,打得過我嗎?”
自奮進班新學員頂撞教官沒受責罵的消息傳開,後大夥不約而同意識到教官欺軟怕硬,他們無非都是來混仕途的公子哥,怎會甘心吃苦。
“說得跟真的一樣,我是來這裡鍍金,不是來賣命,你敢動我,就讓我爸就拆了這所破軍校。”人羣中傳來冷笑,衆人尋聲望去,說話的青年油頭粉面,以右腳爲中心胯骨凸出斜斜站着。
丘真臉上掛不住,不等彭致遠開口搶先怒喝:“教官說話你就認真聽,沒有頂撞的份。”
砰!
“嗷!”
一顆子彈擦過米迎海的短靴射進沙地,短靴皮面炸開道口子,他抱着腳跳起來,騷動的學員們不約而同安靜下來。
老學員暗暗嘆息:“又使這一招了。”
“當初我們也被鋼珠嚇唬住了。”
“每年都要演一次。”
漆黑的槍被光照得發亮,彭致遠還保持舉着槍射地的姿勢:“軍校學員遵守軍規,違者軍法處置。你就是哪個市長的兒子吧?哼哼,所有人都聽好了,事不過三,第一次警告,第二次懲罰,第三次就看這把槍會不會要你地命。”
訓練場上靜悄悄,甚至能聽見麻雀飛過時扇動翅膀的聲音,姑娘們被嚇懵了,胸口劇烈起伏難喘息,前一秒還累得彎腰駝背的學員們不知什麼時候站得筆直。
“還有你也是,明天你還不參加訓練我再收拾你。”彭致遠用槍口指了指楚江潯。
楚江潯慘淡的笑了笑。
“吃完早餐後到教室上文化課,我不希望抓到有人逃課,解散!”
早餐非常豐盛,幾人圍在一起狼吞虎嚥。楚江潯慢條斯理的喝牛奶吃麪包,謝加福吃了兩碗餃子四個茶葉蛋一個饅頭又喝了一杯豆漿,摸了摸快崩開的皮帶,壓制住再吃一碗粉的念頭。
這伙食不比高檔酒店的差多少,教官們也同學員就餐。
才一天老學員和新學員就混熟了,稱兄道弟邊吃邊嘮嗑,唯獨新奮進班的五個人孤零零坐在一起,彷彿有個屏障把他們隔開。
“好羨慕他們這麼快成爲朋友,我覺得他們好像不愛搭理咱們。”謝加福面露難堪。
“太好了,他們不配。”
“人家都是達官顯貴,我們是班頭招來的鄉巴佬,於情於理都該是我們去巴結他們。”高馳仰頭喝盡碗裡的玉米粥,咂咂嘴,又起身去盛。
“想和他們套近乎還不簡單,鞍前馬後當小弟就行。”高平安補充,“快點吃完回教室,我要挑個好位置。”
謝加福想了想,搖頭:“我纔不給他們當小弟。”
“那還在乎他們跟不跟咱們玩幹嘛,我們五個自己玩,而且我們和女生一間教室,他們嫉妒不來。”
“早啊,我的五個乖乖。”蒲滬濘不知什麼時候來了,端着豆漿坐在冉旗旁邊,今天她穿暗紅色金邊旗袍,戴着如綻放的黑玫瑰的頭紗,剛好遮住一雙笑盈盈的眼睛。
楚江潯見過最漂亮的女人是成都歌舞廳的頭牌鬱金香,和眼前風情嫵媚的人比起來她算個屁,眨巴幾下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人:“老大你……不用穿訓練服嗎?”
“人家今天是社會課老師,當然要穿符合身份的衣服了。我這身美不美?像不像閱歷豐富的女人?”
除了冉旗,其他四人同時捂住鼻子,鼻血從指縫流出來。
蒲滬濘睜大眼睛:“你們,你們居然……這麼沒見過世面,見到美女是這副慫樣。喂,你爲什麼沒有反應?”
冉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爲什麼要有反應,我又不是沒見過女人,都一個樣。”
“老大,我覺得你這樣學員沒法好好上課,不如加件外搭?優雅又貴氣。”
“可是我沒有啊。”
“當我沒說。”楚江潯拍拍自己的嘴巴,將剩下的麪包全塞嘴裡。
“小潯潯,今天中午記得去換藥,我會安排人送你去,還給你準備了驚喜。”
她這麼說楚江潯的心忽然懸起來,眼皮也不安的跳動,今天恐怕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