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嶄新的清晨,漫長的黑夜終於過去,天際透出第一道的微光,悄悄灑向人世間。
第一縷風吹起,從天邊遠遠地吹下來,吹過了雲霧,吹過了山林,吹往遠方。
困龍山旁的田野,依然是綠油油的,田野盡頭,則隱隱約約藏着幾間屋舍的輪廓。以往在這個時候,早應該冒出炊煙,勤勞的農夫們也該吃完早食,唱起不着調的曲子,三五成羣的走到田野裡,開始一天的勞作。
但今日,什麼都沒有,無論是田野邊,還是道路上,或者是遠方,都找不到半個人影。
或許是下雨的緣故吧,風又吹回來,同時帶來了雨。
清晨下起一場雨,這雨,初時很小,但只是片刻的功夫,就有烏雲翻滾積聚,瓢潑的大雨,突如其來,傾盆而降。
密集的雨簾裡,有三個身影,翻過困龍山,沿着佈滿泥濘的曲折山路,由遠漸近,走了過來。
在李風揚晉升命源七重之後,三人未在桃源谷內久留,拜別了沉睡在墓裡的李青城,他們決定先到小沛鎮來看看。
路口的黑石碑仍然矗立着,上面的三個硃紅色的大字,格外醒目。
“小沛鎮。”李風揚輕聲唸叨着,他擡頭望天,又嘆道,“這場雨,來得好快,原以爲能先進鎮的。”
話音未落,寶兒忽然走上前,她渾身溼漉漉的,尤其是兩隻小手,暴露在雨中,顯得格外的蒼白,她伸出一隻手,按在了黑石碑上。
一道同樣蒼白的光亮起,“砰”得一聲,石碑碎裂,成了滿地的粉,在雨水的沖刷下,統統滲進泥土裡,寶兒轉過身,迎着李風揚和裴青青震驚而不解的目光,她咬着下脣,執拗地叫道:“哪還有什麼鎮!大家都死了!小沛鎮!早就沒了!”
脆弱的小女孩,整個身心都千瘡百孔,幾個月前,她失去了雙親,如今,疼愛她的爺爺也慘死,就連家園,都只能在記憶裡仰望。
她哭着,叫着,衝破越來越濃密的雨幕,衝向了前方的…小鎮……
李風揚望着小女孩的背影,她跑地不快,跌跌撞撞得,像是隨時都會摔倒。此時的她,像是根本就不曾擁有強大的九狐之力,她的身影,在李風揚的眼眸裡,與曾經那個在黑夜中幻想救下父母屍首的小女孩,漸漸地重合在一起。
或許寶兒,從未變過……
“寶兒!”李風揚和裴青青緊緊地追在後面。
小沛鎮裡,到處都是屍體,滿地的血早已乾涸,留下深沉的烏黑痕跡,即便雨水再怎麼努力的沖刷,也不能磨滅分毫。
李風揚和裴青青停下了快速的步伐,兩人相視一眼,沉着臉,並肩走着。四周都很安靜,曾經沖霄的血氣隨着時間的推移,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破敗,蕭條,還有濃濃的陰森。
雨中的清晨,這裡顯得太過陰暗,與外面相比,就跟黑夜一般。那些倒在街頭巷尾,趴在屋前門後的屍體,都開始腐爛了,或許這場大雨過後,他們會腐爛地更徹底一些,讓小沛鎮,完全淪爲鬼蜮。
越往裡走,便越陰冷,耳畔彷彿一直迴盪着淒厲的鬼鳴聲,無論如何,都不能散去。李風揚面色沉重,掃視着一具具死屍,那些死屍都瞪着眼睛,似乎也都在看着他,沒有眼珠,只剩下渾濁眼白的眼眸裡,仍能看出無盡的怨恨。
“都是我的錯,他們都是無辜而死的,僅僅是因爲我與紅裳的仇恨,而受到牽連……”李風揚低下了頭。
“殺人兇手,並不是你!”
裴青青的話,讓李風揚猛地一怔,他從自責的陰影走出來,再望向四面的屍體,開口道:“將他們,都葬了吧。”
“還是先找到寶兒要緊,她應該去了顏宅。”裴青青道。
“不,她就在這裡。”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小沛鎮的正中心,這裡栽着一株百年的大榕樹,而寶兒就站在那兒。
遒勁粗壯的主幹上延伸出數不盡的分椏,高大的榕樹枝繁葉茂,如一杆擎天的傘,茂密的枝葉在雨中更是綠得發亮,這亮光,將掛在枝頭的屍體,襯托地格外煞白。
大榕樹上,掛着三具屍體,都流盡了血液,只剩下乾癟的爛肉無力地耷拉在一起……
顏老伯、門房胖漢、管事老者,死後的他們都不得安寧。
寶兒靜靜地站在樹下,她仰着頭,神情哀傷到了極點,面上的水,不知是雨,還是淚,抑或兩者皆有。
“這是誰幹的!”李風揚暴吼,他目眥欲裂,一躍而起,衝到枝頭,想將三人的屍體放下來。
“大哥哥,是陷阱,當心!”寶兒的急呼聲響起,卻來不及了,李風揚的手已經觸碰在顏老伯的肩頭。
“砰!”顏老伯的屍體忽地爆開,他內裡的腐肉竟是泛着烏黑的色澤,與此同時,門房胖漢和管事老者的屍體也都跟着爆炸開來。李風揚離得太近,無暇躲閃,成百上千塊腐爛的肉沫劈頭蓋臉地砸來,將他渾身都沾染地烏黑一片。
身體各處傳來一陣麻木的感覺,李風揚只覺得使不上勁來,他從半空跌落到地上,心中驚道:“不好,是屍毒!”
但在此時,他最擔心的卻不是自己的情況,而是寶兒,“她早就知道屍體被利用了嗎?自己的爺爺連死都不得安寧,死無全屍,難怪她如此哀傷,宛若心死!”
李風揚正想着,忽然聽到幾道陰森的奸笑聲傳來,四方出現了重重綽綽的人影,竟足足有三十多人潛藏在暗中,直到李風揚中招,方纔出現。
三十餘名強者,修爲最次的也有命源三重,從四面八方涌來,將李風揚他們層層包圍,而領頭者共有三人,都是命源七重的修爲,一名滿頭白髮的枯瘦青年,一名滿臉疤痕的光頭大漢,最後的是名身高不足一米的侏儒老者。
那枯瘦青年走在最前邊,他顯然是練了某種極其損耗生命力的功法,眉宇間的稚氣尚未脫去,眼角腮邊就佈滿了皺紋,只見他邁開八字朝外的步子,瞥了一眼身後的兩人,得意地說道:“想不到大名鼎鼎,能夠在煙火閣少主歐陽九華手底下逃生的李風揚,不過是徒有虛名啊,這麼簡單輕鬆地就能搞定了!”
包圍圈越縮越小,李風揚冷冷地掃視四周,與此同時,他開始祛除體內的屍毒。修煉數種煉體法門,李風揚的體質極強,擁有遠超常人的自愈能力,幾乎是百毒不侵的,一句話的功夫,他便恢復了些許行動力。
“別白費力氣了,此毒是我獨門秘製,除我之外,無人可解,再過一時三刻,你就會七竅流血,化膿而死!”枯瘦青年鼻孔朝天。
李風揚已經解了大半的屍毒,他聞言微愣,目中精光一閃,乾脆假裝趴在了地上,喝問道:“你們究竟是誰,意欲何爲?”
枯瘦青年志得意滿地眯起眼,臉上的皺紋堆積成一團,他將雙手負於背後,以四十五度角望着天空,說道:“臨死之前,就讓你們做個明白鬼!”
他說着,身後的光頭大漢和侏儒老者不約而同地靠上來,三人齊聲喊道:“聽好咯,我們乃是人見人恨,花見花凋,老鼠見了打洞跑,人稱江湖惡霸之首的,惡貫三盈!至於意欲何爲?嘿嘿,難道你們不知現在周邊縣城都貼滿了通緝令嗎,煙火閣可是開出了大價錢,買你們的項上人頭!”
“原來如此。”李風揚微微點頭,全力驅除屍毒,惡貫三盈的修爲雖然不強,但透露着古怪,讓他不由得謹慎起來。
而惡貫三盈卻是將李風揚當成必死之人,不再理會他,轉而將目光投向裴青青和寶兒。
光頭大漢摸着鋥亮的腦門,咂巴着嘴,口水都流出來了,他盯着裴青青,上下看個不停,凸起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
“嘖嘖,好標緻的妞兒,幸虧俺們哥三兒早來了一步,竟能享用到如此美人!”光頭大漢由衷讚歎裴青青的容貌。
另一邊,侏儒老者也是不停吞嚥着唾沫,牢牢地盯着寶兒,叫道:“這個小點的妞兒更好呀,等長大了必然是傾城絕色,就讓老夫來給她開花兒!”
“這趟活接得可真是英明,不僅收穫了煙火閣的好感,還能享受一番。”惡貫三盈相視一眼,搓着手一齊走向兩名女孩,“煙火閣的通緝令上說明了只要人頭,那這身子,咱們哥三兒可得好好的糟蹋咯!”
“一羣白癡!”寶兒面色如冰,冷冷地說道,她的話語聲,讓四方的溫度驟然降到零度以下。
“你們的出現,簡直是對小沛鎮的玷污,而且,你們竟敢冒犯我的爺爺,所以,罪該萬死!”寶兒的眉頭倒豎起來,彼岸劍飛出,潔白的短劍頃刻間轉化爲妖邪的紫色,她抱劍而起,率先殺出。
裴青青回眸望了李風揚一眼,她忽然笑了,笑得風情萬種,她扭動起腰肢,身合朦朧青光,緊隨着寶兒。
一大一小兩名女孩,沒有半分畏懼之色,衝進了包圍圈,如猛虎入羊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