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地底,空曠無比,一座近乎筆直的石崖,自平地升起,高高矗立。在崖壁上,有三道小小的影子,如螞蟻般,正艱難而又不知疲倦的挪動着。
與上一次黑影的交擊,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三人不斷地往下走,如同沉淪在無邊的黑暗中,他們不知下方有何物,卻只能堅持走着,想要儘快離開這片詭異的地方。
“小心,又來了!”寶兒沉聲說道,黑影再現,且這一次,不是突兀躍出的,而是一步步,踏着虛空走上來的。一尊朦朧的人形戰影,拎着一柄巨大的戰斧,每走一步,都讓虛空劇烈地顫抖。
濃郁的黑影縈繞在戰斧之上,寶兒和刀巴和尚對視一眼,終於明白,這不是陰靈,而是兵魂!
兵魂,兵中之魂,只有巔峰的兵器,纔有萬分之一的機率衍生出魂靈。
之前出現的纖細黑影與蟒形黑影,顯然也是兵魂,想不到在這座石崖下,竟然葬着三柄以上的巔峰之兵。
“天噩峽到底存在於何時,這類兵器最起碼也要祭骨境,甚至是煉魄境的強者方能持有,連兵器都已經葬下,難道他們隕落於此?”刀巴和尚大搖其頭,他微微側頭,望向寶兒。
寶兒的目光也正巧投注過來,就在這時,兩人俱是一怔,只覺有一股冰涼的寒氣,從腳底升起,直貫到頭頂,讓他們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之前出現過的無雙劍氣,劍氣自然是由劍發出的,若這柄劍誕生了兵魂,該有多麼可怕,誰人能擋?
而人形戰影已經殺了過來,他在虛空中邁步,高舉起斑駁的戰斧,斜斜劈出,斧光將三人全數籠罩。
三人靠着陡峭的山路上,行動十分不便,斧光在他們的眼眸裡逐漸放大,刀巴和尚低喝一聲,正欲出手,忽然聽到寶兒嬌叱道:“讓我來!”
寶兒左腳輕輕一點,整個人貼着巖壁,筆直地飛起,雙眸裡盪漾出戰意,俏臉上則是滿滿的嚴肅。寶兒竟然從斧光中依稀看出了劈劍式的影子,而此式,李風揚早已傳授於她。
於是她雙手握起彼岸劍,依照戰斧所斬的弧度,傾斜着身子,將手中的短劍,輕輕一劈。
頓時,一道藍中帶青的濃郁劍光,後發先至,劃破黑暗,抵住了斧光,劍華如練,一往無前!
“吼!”人形戰影嘶吼,他竟是擁有第二擊的力量,再次劈出一斧,兩道交叉的斧光徑直崩散了劍光,直直地斬向寶兒所在的位置。
寶兒的面色肅穆到極點,她的身後就是巖壁,她沒有後退的餘光,她抿緊了雙脣,伸直雙臂,將彼岸劍牢牢地橫於身前。
擋劍式!
“嚓!”兩道斧光撞在彼岸劍上,竟是微微彈起,彷彿有一道無形的力量,壓迫着它們無法靠近,斧光終是散去,但寶兒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她的手肘處都激射出由血水凝成箭矢,兩條胳膊不規則的扭曲起來,顯然臂骨,都已經斷了!
但寶兒依舊握緊了彼岸劍,她沿着崖壁滑下來,雖然上半身沾滿了血,目中的光芒,卻是愈發的明亮了。
人形戰影在沉落的時候,深深地望了寶兒一眼,甚至如是讚許一般,衝她輕輕點頭。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刀巴和尚由衷地讚歎道,“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在人形戰影之後,又有一道龜形黑影,一躍而起。
它是一面盾牌的兵魂,躍到半空中後,將頭顱和四肢都縮進龜殼裡,隨後巨大的龜甲,開始急速旋轉。旋轉起來的罡風在四面八方呼嘯,刺骨的風吹來,讓刀巴和尚不得不眯起眼睛。
“砰!”他的腳下響起爆鳴聲,刀巴和尚率先出手了,他的左半邊身子縈繞着佛門金光,右半邊身子卻是涌現墨色的魔氣,他高頌兀長而玄奧的咒言,異象頓生!
一尊佛魔之影浮現出來,左半邊爲佛,有無量佛語聲迴盪,不絕於耳,左手捏起佛印,一連九個“卍”字印記,漂浮於虛空之上,而右半邊卻是截然不同的魔像,魔威如獄,漆黑的魔爪彷彿要撕裂萬物。
刀巴和尚與佛魔之影融合,他的面相飛快地變化,時而寶相**,時而又猙獰可怕,他將佛掌和魔爪合一,籠罩在刺目的金光和深邃的魔氣中,然後重重地撞在龜形黑影上。
“嗤……”
預料之中的驚天轟鳴聲並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低沉和嘶啞,如破舊的木門斜倒在地上,被風生拉硬拽時發生的聲響,更彷彿是血肉被撕開時的特有聲道,讓人不寒而慄。
龜形黑影猛然停滯下來,然後徑直跌回下方的黑暗裡。
刀巴和尚卻是保持着衝撞的姿勢,凝固在虛空中,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短短的一瞬,抑或已經過了永恆,刀巴和尚終於動起來。
三團濃郁無比的血霧,自其周身爆開,佛魔之影瞬間散去,刀巴和尚大口咳血,倒飛而回,半空之中,他召出灰色古鐘,將自己籠罩。鐘聲迴盪,古鐘一連震顫十七次,鐘聲上遍佈了密集的裂痕。
緊接着,“轟”的一聲,刀巴和尚又一次陷進巖壁,且陷地極深,足有五六米,虛弱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咳咳…又捱過了一次……”
寶兒正在療傷,她接好了斷骨,疼地滿頭大汗,小女孩卻是忽然笑起來,說道:“你跟大哥哥,是好朋友吧?”
刀巴和尚一怔,不知爲何,他心底生出些許苦澀的感覺,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本來是的。”
“你跟他,有些像呢……”寶兒嘻嘻一笑。
就在這時,一道悽慘的叫聲傳來,花不允在尖叫,只見她煞白着臉,哆哆嗦嗦地擡起手,艱難地往脖頸處探去,但她似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氣,連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她肩頭的小蛇和小貓,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一動都不動。
在花不允身側的巖壁上,竟然依附着一道黑影,它生有一副恐懼的鬼面,近半的影子都纏繞在花不允的身上,束縛住她的行動,細長的手臂則變作一柄短短的匕首,搭在那素白的脖頸上。
匕首極爲鋒利,只是輕輕一劃,就讓嫣紅的血,流淌而下。
花不允的面上已經浮現出一層死灰色,她心生死意,耷拉下腦袋,低垂着眼簾,她沒有呼救,在她心裡,想得寶兒和刀巴和尚是不會救她的,就像她自己也不會救他們一樣。
但寶兒,竟然動了,她挺直身子,炯炯的目光逼視着鬼臉黑影,她的手臂雖然詭異的扭曲着,但她的雙腿尚是完好的,恰巧刀巴和尚被嵌進崖壁,使得寶兒和花不允之間是沒有阻隔的。
一個動,一個靜,本就相距不遠的兩人快速拉近距離。
花不允聽到低沉卻穩定的腳步聲,她猛地擡起頭,只見寶兒一步步,朝着自己走來,在堅定的目光中,舉起了傷痕累累的手,血肉模糊的手上,緊握着一柄劍。
她舉得很吃力,一點又一點,竭盡全力舉起來,彼岸劍,瞄準了鬼臉黑影的臉。
鬼臉黑影似是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它竟然鬆開了對花不允的束縛,也舉起窄窄的匕首,瞄準寶兒的臉。
雙方就這樣,凝滯不動。
花不允在這時候已經離開了險境,她是可以逃脫的,但她似是忘了,她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注視着寶兒。
“蹲下!”寶兒忽然大吼,吼聲之中,她快步向前跑去,同時擲出了手中的彼岸劍。
花不允下意識地一蹲,隨即便覺得背上一涼,一柄混着血肉的短劍擦着她的脊椎骨飛過,洞穿了身後的鬼臉黑影,將它釘在了巖壁上。
“呼。”花不允鬆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她又聽到“噗嗤”一聲,是血肉被刺穿的聲音,她猛地擡頭,只見上半身浸滿鮮血的寶兒,直挺挺地朝着自己倒來。
在擲出彼岸劍的時候,寶兒就向下撲倒,但鬼臉黑影投擲匕首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她終是不能完全避過,雖然沒有傷及要害,但左肩上的血肉,被狠狠地削去了一大塊。
花不允撲上去摟住寶兒,她呆呆地看着那道血涌如注的傷口,手忙腳亂地想要包紮,卻是在幫倒忙,反而讓寶兒頻頻疼地蹙眉。
花不允咬着雙脣,她終是忍不住流下淚來,大聲問道:“你爲什麼要救我?”
“我並不想救你。”寶兒的雙脣蒼白而乾裂,她的話語聲卻十分堅定有力,她說道,“我只是救自己,你現在是我們之中的一份子,你若死了,戰力便缺失,之後的路途就會變得更加難走,所以我救下你,只是想更好地保障自己的生命!”
花不允聞言一呆,一直以來,她都未出手過,淚水愈發洶涌,她的聲音低低的,輕輕的,帶着疑惑,傳出來:“這些,都是李風揚告訴你的?”
“不,是我學的……”寶兒張了張口,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忽地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刀巴和尚正從巖壁中鑽出來,掃了一眼花不允,又看向寶兒傷痕累累的身軀,憐惜而又敬佩地說道:“她太累了,讓她休息一會兒吧。”
“嗯……”花不允含着淚,拼命點頭,從始至終,她都緊緊地摟着懷中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