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意陡然覺得疲倦, 揉揉額頭,懶洋洋地說道:“你們去附近探探路吧,順便找點食物和柴火。”
小貳和小肆答應了。
看着他們轉身要走, 項意還是補了一句:“小心點, 遇到不對勁的地方就趕緊逃, 不用惦念着我。 ”
小貳眼圈有些紅, 應了一聲。
項意視線轉向窗外, 眼神中帶着微微的冰涼,輕輕籲出一口氣,雖然他們都可疑, 但是還是不忍心,就這樣吧。
回頭一看, 卻發現屋中還有一人。
秦璃站在那裡沒有動, 他的衣衫沒有一絲水汽, 顯而易見,他的內力比小貳要深得太多。
不過, 他額前的髮絲還有些溼意,碧眸幽深正看着他。
項意嘆了口氣:“小壹,你也去吧,看看這一帶的情況,讓本少休息一會。”
秦璃嗯了一聲, 轉身出去了。
壓制毒性的“碧落丸”藥性太烈, 這時候爆發出來, 項意也是堅持不住的, 沿着椅子慢慢滑到地上, 抱着微微顫抖的膝蓋,眼睛盯着屋子一角發呆。
這般痛苦地活着, 爲的是什麼?
唯一的理由就是爲了以後,爲了幸福的以後,可以享樂的以後。
“你懷疑我們。”淡淡的話語,秦璃去而復返。
項意抓緊手中的一把匕首,淡淡地笑道:“此話怎講?”
“你對於身邊的人很盡心,但是永遠都保留着一分警惕。”秦璃說道:“現在你在懷疑我們和沈朗一樣,也有貳心。”
“你一直在看着卻不說,其實你比誰都明白。”項意麪色寂寥:“只是,人總要有一分保留。”
秦璃嘆了口氣,蹲在他身旁,按住他的手,匕首彭地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我不會傷害你,相信我。”
項意笑容變冷:“我記得你曾經不止一次想殺了我,不是嗎?”
“對不起曾經傷害過你,但是以後不會了,我陪你一輩子,好不好?”秦璃伸手,撥開他額前被冷汗染溼的發,輕輕印上一吻,動作輕柔。
“你想得到什麼?”項意深深吸了一口氣,平息心中的怒火,擡眼問道。
秦璃勾起一抹笑容,摸摸她冰涼的臉,這孩子被傷害怕了吧......
“我不想得到什麼,能陪着你就好。”秦璃低聲說道,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英俊,可是卻隱隱約約閃現出一絲無奈。
項意愣住,表情有些古怪,問道:“你......喜歡男人?”
“不,我只是喜歡你。”秦璃平淡地說道,表情平靜。
項意倒是愣住了,雖然隱約知道秦璃對自己的態度很不對勁,可是秦璃這般開誠佈公地說出來,而且表情還沒有一絲起伏,這......實在是讓他項大少爺有些驚訝。
秦璃面容雖然沒有其他表情,心中卻緊張起來,擔心項意會露出憎惡的表情,可是項意只是驚訝。
秦璃便不再多說,察覺出項意氣血不穩,便塔上她的手脈,輸入一些內力,問道:“怎麼會這樣?你受傷了?”
項意想起沈朗,面容上露出一絲陰鬱:“小傷,先走吧。”
秦璃盯着她半晌,最終還是抱起她說道:“你若不信小貳和小肆,那麼我們兩人先上路吧!”
在地上留下幾個字,秦璃便準備出門,卻被項意拉拉衣袖,她指指屋角:“暗道。”
“……”
休息了一段時間,項意精神好了一些,吃吃笑道:“本少田鼠吃多了,喜歡打洞。”
秦璃無語,按照項意的指示打開暗道,一片漆黑。
在黑洞洞的暗道中摸索着行走,秦璃忽然問道:“你準備怎麼做?如意閣只怕已經被沈朗掌控了。”
平日事情都是由沈朗掌控,現在閣主和另外三個樓主都不在了,沈朗奪權輕而易舉。
項意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是啊,你也這麼覺得的吧?沈朗也是這麼認爲的,以爲他們得到了如意閣......”
“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如意閣是什麼,所以他註定是一場空......”項意低低地笑了。
沈朗算盡了全部,卻沒想到如意閣是怎麼建立起來的......
“我不會原諒他的,不會原諒的......”項意埋首在秦璃胸口,說到這時候,已經帶着一絲嗚咽。
秦璃沉默地聽着,心中如針刺一般疼痛,不由抱緊懷中的人......
可是,心中深處隱約還有一絲喜悅,也只有出事的時候,他們纔有機會這般親近吧......
能夠真實地接觸到項意的悲傷......
也只有這個時候,項意需要他,全心全意地相信他,願意接受他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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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意從山坡上消失了。
袁慕文受傷了。
暗道的機關設計精巧結實,袁慕敬花了幾個時辰才破壞了機關,進入了暗道,一直追到茅草屋時,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項意早已經不知去向。
袁慕敬怒氣衝衝,沒料到煮熟的鴨子還有飛了這種情況,而袁慕文的神情讓他更加不放心。
那是痛苦的表情,彷彿什麼東西永遠地失去了,再也找不到......
如意閣,屋外寒風冷冽,屋內燒起了暖爐,溫暖如春。
袁慕文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袁慕敬端着茶品了一口,看看袁慕文,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了:“二哥,搜查了這麼久還是沒有找到賬本和南舫,怎麼辦?”
這賬本和南舫這個證人一旦被送到朝廷中人手中,後果顯而易見。雖說一些官員被爹打通,但是誰能知道賬本和南舫會被交給誰。
袁慕文看着窗外,已經是霜降時節了。
項意認爲冬日便應該暖暖地縮在屋子裡,所以如意閣在這個時節一般會接比較少的任務,今年是個例外。
如果是往年,如意閣中很熱鬧,大家會聚集在暖融融的屋中打牌,調笑着吵鬧着,可是卻很溫暖,溫暖得讓人昏昏欲睡。
如今,如意閣中卻是一片蕭瑟,被關押着的燕飛已經不再叫囂了,彷彿適應了這種生活,整日照樣逍遙。
而陳老爺子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
袁慕文眼中浮現出項意那日的表情,震驚,傷心,絕望......
項意掩飾得很快,可是那一幕卻讓袁慕文忘卻不了。
七年了,見過她嬉皮賴臉,好奇的表情,失望的表情,甚至嚴肅的表情,可是卻甚少見到她絕望的表情和眼神,因爲曾經她身邊還有同甘共苦的兄弟姐妹。
相伴七年,同甘共苦。
也許是友情,也許是親情,也許是愛情,這已經分辨不清了,但是他知道項意和如意閣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
只是,現在是他自己背叛了項意,也背叛瞭如意閣。
背部傳來陣陣的抽痛,那一刀刺得很深,深可見骨。
也是劇痛傳來的那一刻,他明白了項意對他的恨,深得再也無法挽回。
可是,項意,我能怎麼辦?
選擇你,袁家的事情會敗露,從此一門帶罪。
選擇袁家,失去的是你,還有你身邊的那些人。
孰輕孰重在每個人眼中是不同的,但是對於他袁慕文來說,如果再來一次,恐怕還是要選擇袁家,只是......心中卻如窒息一般難受。
“賬本也許並沒有送出去。”袁慕文斂目,掩飾住眼中的絕望悲傷,淡淡地說:“繼續找吧,那邊怎麼樣了?”
“老四已經行動了。”袁慕敬說道:“讓唐門的人幫忙,勝算很大。”
“嗯,不要動如意閣的人,他們並不知道這件事情。”袁慕文淡淡地說道。
袁慕敬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泄氣了:“行,行,知道了。”一眼瞥見門口手下焦急的表情,便朝袁慕文說道:“二哥,你安心養傷,我先出去了。”
袁慕文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還是盯着窗外荒蕪的景色。
袁慕文走了出去,問道:“找到項意人了嗎?”
“本來已經追到了,可是又讓他們跑了,我們的人倒是死了大半......不過看方向,他和秦璃是往南方去,屬下已經讓南邊的人都行動起來了。”
“項意詭計多端,沒那麼簡單,你再多安排些人到東邊,他和試劍山莊關係密切,指不定是去投靠他們了。”袁慕敬撫摸着手中摺尺,沉吟道。
隨從忙應聲。
“對了,這事情不要讓二爺知道,他問起來就說還沒找到項意的下落。”袁慕敬淡淡地說道。
“是,三爺。”
“這事情抓緊辦,不惜一切也要抓住項意,就算斷胳膊斷腿也無妨,只要留一口氣就行,一定要把賬本和南家那個小子找到。”袁慕敬的面容冷酷,戾氣大顯。
賬本和南家那小子肯定還沒送出去,因爲搜查了這麼久並沒有發現東西送出去的跡象。
所以,項意絕不能離開,更加不能與他投靠的人相遇。
二哥不願意做的事情,那麼就由他這個弟弟代勞吧。
想當初,二哥也是心狠手辣的人,爲了逼供什麼手段沒是使過,幾年不見,二哥彷彿已經倦怠了,可是生爲袁家的人,怎麼能洗個乾淨呢......
“三爺,聽聞如意閣的幾個樓主和項意交情很好,我們可不可以用抓住的那兩個樓主引項意回來?”隨從想了想,說道。
“不行!”袁慕敬斷然拒絕:“在二哥眼皮底下的人,絕對動不得。”
袁慕敬何曾沒有動過這個念頭,但是,一來項意未必能聽到這些風聲,就算知曉了也未必會爲他們自投羅網;二來,二哥時不時會去看看那兩個樓主,如果二哥知道他動了手腳,後果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自小,他就比較敬畏二哥,現在還是不要惹惱二哥爲好。
“他們現在可有什麼動靜?”袁慕敬問道。
“那個姓燕的開始還罵罵咧咧,現在好像適應了,整日翹着腿在那裡睡覺;姓陳的老頭連話都不說,看起來沒什麼動靜。”隨從笑道:“三爺放心吧,如意閣的權力本來就由二爺掌握的,現在落在我們手中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們沒那個能力去反抗。”
“嗯,看緊點。”袁慕敬漫不經心地說道,心中卻在想着,項意到底有多大本事,中了天癱竟然還能屢次逃脫,難道她的武功真的那麼厲害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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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凜冽,荒草瑟瑟。
山旁的溪水乾淨清澈,一雙白皙的手伸進去的時候,水面盪出一圈一圈的漣漪。
溪邊對着溪水洗手的是一個衣着玄墨色華麗衣衫的年輕人,他的臉色蒼白,但是露出笑容時,兩眼彎彎,分外清朗可愛。
旁邊還有一個年長一些的黑衣男子,面容英俊,正專注地看着年輕男子,眼中帶着一絲擔憂。
這一路逃難而來,攔阻截殺的人是一撥又一撥,而項意的狀況卻是時好時壞,有時候精神抖擻,有時候昏迷不醒,嘔血不止。
短短的時間內,他已經消瘦了很多,秦璃也覺察出一絲不妙,可是項意什麼也不說。
對於項意固執的性子,秦璃也沒有辦法,只是見到這種狀況不免有些焦躁,臉色愈加陰沉。
看着洗完手又在對着溪水顧盼神飛的項意,秦璃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項意穿玄墨色衣衫是爲了方便逃難吧?
項意有輕微的潔癖,逃亡的過程中沒辦法講究,於是一見到水他便興高采烈,恨不得跳進去一般。
“對了,小壹,包袱中不是還有幾個果子嗎?拿來我洗洗,還有把水囊拿來。”項意說道。
前幾日,在借宿的農家買了一些乾糧還有果子,其實那果子在農家的時候便清洗了,可是項意有潔癖,覺得在包袱中放着肯定又髒了,遇到了乾淨的水,便要重新洗一遍。
秦璃將包袱中的果子遞給他,想起羊皮水囊中的水剩得也不多了,便拿了出來灌滿水。
項意洗完果子,手凍得通紅,甩甩水滴,眼睛一瞥,便扯過秦璃的衣角把手擦乾淨。
秦璃面無表情地牽過他的手,放在自己手中。
他的手很溫暖,項意一時間有些發愣,盯着他英俊的面容發呆。
對於他,項意有些猜不透,但是這段時間心底深處總覺得他不會傷害自己。
他不如沈朗溫柔,也不如燕飛能一起談天說地吹牛唱曲,但是卻會細心地爲自己做一些事情。
他甚至可以平靜地接受喜歡上男人這個違背倫理世俗的狀況......
不過,也許正因爲秦璃心中沒有太多的世俗拘束,所以纔會純粹地對一個人好吧......
項意笑眯眯地盯着秦璃,忽然很好奇男人喜歡男人是什麼樣的感覺,一定很刺激,很驚世駭俗,很有趣,這麼想着不由十分惋惜,她好像沒辦法體驗這種感覺了......
惋惜地撇撇嘴,項意朝秦璃說道:“餓了。”
秦璃點點頭說道:“找個安全暖和的地方。”
項意笑眯眯地說道:“用飯也要偷偷摸摸,好刺激。”
點燃柴火會很引來袁家的人,所以他們也只能吃些乾糧,項意扳着乾硬的乾糧,嘆息道:“我從小便怕餓,一餓便覺得人生沒希望,可是我現在發現原來吃這種乾糧還不如餓着。”
“你以前過的都是錦衣玉食的生活?”秦璃問道,對於項意在古家的生活,他也瞭解一二,對於一個沒有家族支持沒有爹疼娘愛的妾室少爺,平日的衣食只怕還不如一般人家吧。
“當然了,雖然送給我的飯菜比較差勁,但是我吃的可都是爺爺姨婆們的飯菜。”項意笑吟吟地說道。
秦璃瞭然,在膳房偷吃飯菜的確是項意能做出來的事情。
項意啃着乾糧,說道:“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本來我可以在如意閣享樂,誰知道一個不察落到這步田地。”
秦璃看着她,心中微微擔心,這是她自那日後第一次提及如意閣的事情,被身邊的人背叛本來就是讓人絕望的事情。
“本來吧,這種生活我挺喜歡,可以遊山玩水,可以和壞人叔叔藏貓貓,但是!”項意義憤填膺地說道:“爲什麼沒有烤雞燒魚吃?!都是那些壞人的背叛,才讓我過上這種非人的生活,他們險惡用心我看透了,他們就是想在精神上擊垮我,消磨我的意志!但是我項意豈是他們能打敗的,看着吧!我絕對不能讓他們得償所願,所以在五日內我一定要吃上烤雞。”
秦璃無語,低頭專心吃乾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