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擎天不愧是一派掌門竟然沒有拂袖而去, 只是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怒火，最後還是江御賢笑着岔開話題，這事情纔算停歇, 不過這桌上的氣氛卻是壓抑到了極點, 只有不識趣的項意還是笑吟吟地舉着竹筷在菜盤上下飛舞。
酒足飯罷, 項意拿着了銀票便告辭要走, 江御賢本欲挽留一番, 想到程擎天后還是作罷。也許對其他人客氣幾句，他們不會不識趣，但是對於項意這個江湖後起之輩, 江御賢還真難以料到他會做出如何回答，算了, 反正後會有期, 以後再邀請他吧！
江御賢親自送衆人出了門, 小叄出了試劍山莊纔想起那隻小貓，便向門口的弟子打聽了一番前去找爲貓洗澡的那個玄衣弟子了, 剩下的幾人在江御賢的目光中上了馬車。
待進了馬車，陳玉樓再也忍不住脾氣，吹鬍子瞪眼罵道：“混小子，你平時不是挺會裝嗎？在極樂宮不是也裝得人模狗樣嗎？剛纔怎麼就不能裝得規矩些？”
“面對敵人的時候自然得裝，他們都是好人, 幹嘛要裝？！”項意睜着眼睛, 無辜地說道。
陳玉樓恨恨地道：“那也不能這般氣程掌門, 日後指不定還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呢！”
項意盯着陳玉樓看了半晌, 直把陳玉樓看得發毛：“你幹什麼？”
項意咂着舌搖搖頭, 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嘖嘖，老頭子, 你這麼大年紀了可要積德啊！不能總存着利用別人的想法，這樣會折壽的。”
陳玉樓被氣得噎住，這小子怎麼就不能正經一點......
“其實本少就是討厭他那副瞧不起人的表情。”項意笑嘻嘻地說道：“於是就逗逗他開心唄！”
陳玉樓惋惜地道：“本來江湖中人還當你是少年英雄呢！但是經過今日你這一露面一說話只怕再沒幾個人這麼認爲了。”
“本少不想當英雄，亦不想當好人，那太沒志氣了......”項意一邊嘟噥着一邊思索着：“英雄好人有什麼意思......男子不壞美人不愛......這就對了，本少要成爲江湖所有美人心中的壞壞小情人！”
陳玉樓年紀大了，吃完東西很難消化，所以他飯罷會飲一壺自己配的消食茶粉，剛剛喝了一口便聽到項意這般豪邁的立志話語，一口茶不由噴了出來，更加糟糕的是，其中有一半都被噴到在假寐的秦璃身上。
要知道這消食茶粉是陳玉樓將山楂、黨蔘、白朮、茯苓、炙甘草和麥芽等物曬乾磨成粉隨身攜帶的，這噴到黑色的衣服上，立馬就顯得污跡斑斑，讓人看着便覺得難受。
秦璃自從離開了極樂宮，便稍微放鬆了警惕，何況此刻是在試劍山莊門口，陳玉樓和項意還在拌嘴，他何曾想到這種情況下自己會遭殃，看看半身的污跡，他微微皺起眉，再看向陳玉樓時便有帶着冷銳的寒意。
陳玉樓可以和閣主項意吵得鬥志昂揚，卻不怎麼敢去惹這個沒地位的秦璃，倒不一定是因爲秦璃武功深不可測，而是他身上自然地散發着一種冷銳，黑暗的氣勢，讓人不敢招惹。
不去看項意幸災樂禍的嘴臉，陳玉樓咳嗽一聲有些心虛地對秦璃說道：“你換一件衣服吧？我記得這馬車上還放着一套沈小子的衣服，你們身形差不了多少，應該很合適。”
秦璃卻只是冷冷地道：“不用了。”他不喜穿別人的衣物。
項意見狀有些掃興地撇撇嘴，這時候便聽陳玉樓說道：“臭小子，這東西都是你買的，放你那邊去！”他的身旁放着不少東西，想歪着休息一會都不行。
“不行，本少這張榻都被佔了一半了！”項意斷然拒絕，一路上買的特產物什太多，全部堆在馬車上佔着位置，現在連他的榻上都堆着一些東西。
項意左右看看忽然打開車門便跳了下去，“哎？你去做什麼？待小叄回來便要上路了。”陳玉樓問道，卻沒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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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沒有了項意和小叄，便安靜了下來。
陳玉樓見項意不在，便想起一事，朝秦璃說道：“你是不是覺得項意整日玩鬧，頑劣不堪？”
秦璃瞟了陳玉樓一眼，沉默不語，碧眸神秘莫測。
“不要心存貳心！”陳玉樓蒼老的臉上帶着一絲嚴肅，告誡道：“不管你服不服項小子，你都得保護項意，否則你的日子絕對不會安生。”
“這是威脅？”秦璃淡淡地道。
“沒錯！”陳玉樓翹着鬍子也不掩飾：“如意閣別的能耐沒有，散佈消息是無人能及，你如做出什麼小動作，不到第二日，整個江湖都會知道你那點事情，從此你面臨着的便是無止盡的追殺。”
秦璃平靜地道：“能算計到極樂宮的人，自然不會如表面一般不務正業，我又怎麼會小瞧他。”
“你明白就好，不過你也無須擔心，項小子和楚丫頭待久了，別的沒學到，懶惰倒是學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只要你不惹事，他寧願去喂貓逗狗也不會去算計你。”說着這話的時候陳玉樓輕輕地嘆了口氣，事情不能總是如願，項小子不想惹事不代表不需要惹事。
項意心中有野心卻沒有慾望，這句話是楚袖告訴陳玉樓的，當時素衣少女站在他面前平靜地說着，桃花眼中流露出的是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嘆息。
項意從小便是個很平凡的孩子，愛玩愛鬧，活潑好動，好奇心重，貪吃懶做，不愛習武學文，只喜蝴蝶蛐蛐云云的玩物，如果生在普通人家那麼一定會是個紈絝子弟，不會有什麼作爲但是卻會生活得開心幸福，因爲他本來就是會哄着自己開心的人。
可是他出生在江南古家，一個家資豐厚，等級森嚴，兄弟衆多，勾心鬥角如戲園，沒有一絲親情的地方。笑裡藏刀，口蜜腹劍，爭風吃醋，兄弟殘殺，這些事情是經常能見到的，那些年齡不大的少爺們也學得七分。
項意的孃親楚茗救過古家公子古緋，所以成親後古緋對楚茗母子一直是客客氣氣，這份客氣不冷不淡讓楚茗很不滿足，但是卻足以引起其他兄弟姨娘們的嫉恨仇視。
古家長輩向來認爲只有有本事的人才有活下去的必要，所以對於這些小輩的鬥爭並不管教，而楚茗一心討古緋的歡心，也沒有心思去管項意身上日漸增加的傷痕。
項意那時候才五歲，性子活潑好動，也許還有些傻，對於兄弟們對他的辱罵踢打，痛過之後他便忘了照樣還是笑嘻嘻地去捉蝴蝶，實在是難以忍受便捂着流血的傷口回去找孃親哭訴一番，儘管楚茗只是敷衍他幾句，他還是覺得很滿足。這種不爭不搶的性格雖然使得幾個厭倦爭鬥的老祖宗很是喜歡他，卻招來更多的災禍。
有一次，幾個兄弟在姨娘們的唆使下把五歲的項意推進蓮花池，旁邊明明有姐妹叔伯，丫鬟小廝經過，卻沒有人去在意那在水中撲騰掙扎的小項意，水涌至口鼻，生死一線的恐慌，他拼命地掙扎，卻沒有一樣東西可以去抓，頭痛欲裂，意識漸漸模糊，而池邊的手足兄弟只是冷冷地看着，面無表情。
最後是一個老得沒有人知道年齡的嬤嬤經過這裡看見了這一幕，她救起項意，嘆道：“造孽喔，你們這些小娃娃！”這個嬤嬤伺候過古家的老祖宗們，所以那些弟兄沒敢惹她，很是失望地走了。
老嬤嬤將項意送回楚茗母子住着的院子時，那裡空無一人，敲了半晌門纔有一個懵懂無知的小丫鬟打開門，一問三不知，老嬤嬤嘆了口氣把他帶回了自己的屋，爲他煮了一碗蓮花粥。
項意在柔軟的被褥中醒來的時候，喝着蓮花粥的時候手還在微微顫抖，急匆匆地跑回家的時候，楚茗已經回來了，正對着銅鏡修飾妝容，看見項意換了一身衣裳只是淡淡道：“也罷！被發現了便發現了吧！反正他也不在意子女，頂多客氣地朝我問幾句。”
項意見到了孃親，頓時委屈，無助，惶恐襲上心頭，不由驚魂未定地撲上去抱住孃親柔軟的身子，哽咽地訴說着今日的遭遇。
古緋難得今日回來用飯，楚茗特地穿了一襲華貴美麗的繡裙，被項意這一抱不由哎呀一聲，忙拉着他的小手把他拽開：“看你這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裙子都弄髒了，待會還要去陪相公用飯呢！”
項意怔住，呆愣愣地看着孃親那秀麗的妝容，這時候楚茗身邊的心腹丫鬟急匆匆地趕回來：“四公子回來了！”
兩人急匆匆地趕出門了，只餘下項意一人呆呆地站在屋內，粉嫩的娃娃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別人看見了後院寬大幽深的蓮花池會欣賞那美麗高潔的蓮花，而項意卻知道那裡面藏有多少人的屍骨，能嗅到那淤泥中腐爛的味道......
這世上只怕再也沒有比死亡和現實更能夠讓人長大了吧......
項意漸漸地聰明瞭，但是論武術天賦他不及幾位兄長，論手段狠毒他不如兄長古閱，論力量他年幼體虛，說到底他只是個普通虛弱的孩子，他能做的便是膽大心細，隱藏自己，暗中積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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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袖後面的事情沒有再說，全部留給陳玉樓自行想象，陳玉樓腦海中頓時出現了一幅幅悽慘的畫面，不由嘆了口氣，心軟了。
每人都有一段傷心事，項小子也不例外！沒想到楚丫頭竟然會把這些人們所不知道的事情告訴他，看樣子項意平時一定對楚丫頭談過他，所以楚丫頭纔會把他當自己人，陳玉樓這麼想着鬍子都翹起來了。
他沒有想到楚袖是故意告訴他這些事情，雖然這些往事很真實，但是楚袖從來都不會輕易和別人談起項意的事情，這次故意和陳玉樓說起是因爲項意身邊需要一個知根底，善良的大夫。
項意的身體日漸虛弱需要調理，唯一知根知底的神醫飛奕卻時不時玩一回失蹤，今日還在長安，明日便在去荒漠的路上了，這樣看來只能重新找了靠得住的大夫。
之所以選擇陳玉樓有三方面的原因，一者，老人一般來說都比較善良心軟；二者，像陳玉樓這般能隱居在山中飲壺小酒安心過日子的人是不可能有太強的野心慾望；三者，陳玉樓正好在這時間出現，正好把自己輸給瞭如意閣。
當然了，這些事情陳玉樓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唏噓不已地聽着故事，只顧着感傷甚至沒有注意到楚袖話語中那些隱晦的意思，所以當他爲項意把脈的時候不由大驚失色......這分明是女子的脈象啊......
這般頑劣的人竟然是女子?這個喜愛美人，愛逛青樓的少年竟然是少女？陳玉樓絞盡腦汁也想象不出來項意扮成女子會是什麼驚世駭俗的樣子......
陳玉樓的震驚不自在在半個時辰以後便消散了，因爲他再次被項意氣得鬍鬚直抖，此後他再也沒有把項意當過女子，繼續鬥來鬥去，但是對於項意的某些事情卻是緘默了。
這般一晃便是兩三年，陳玉樓看着如意閣在項意的努力下一步一步走上正軌，心中頗爲自豪，頗有吾家有子初長成的感覺，要知道這小子可是自己一手調養出來的，他有出息了自己自然是功不可沒！
秦璃注意到陳玉樓一會兒唏噓不已，一會兒黯然，面部表情從訝異漸漸地向興奮發展，心中有些疑惑，審視地看着這個老者，難道如意閣的人都有些不正常？或者說和項意待在一起的人都會不按常理出牌？
不知道爲何他忽然想起那些共處的夜裡，暗夜無聲，只有項意半夜從睡夢中被痛醒時輕輕的抽氣聲，雖然輕微卻還是被警覺的他發覺，當時便有一絲的怔訝，這般花天酒地的錦衣少年竟然可以能忍耐如斯......
現在想起這些心中有些莫名的酸澀，難道快樂如項意，也有他自己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