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璃笑了, 五技鼠指的是五技之多卻無一技之長，項意倒還不至於這般，不過她的確涉獵頗廣, 論精通倒還真談不上。
項意推開秦璃的攙扶, 單腿蹦蹦跳跳地在前面打開房門。
秦璃額上已經滲出薄薄的一層冷汗。不過走了幾步, 卻牽扯得傷口如針刺一陣陣地抽痛。
屋子中浮着淡淡的藥香味。
秦璃坐下, 手伸向牀榻旁邊搭在銅盆邊沿的手巾, 正欲沾水，卻被項意大叫一聲嚇了一跳。
項意一蹦一跳地跳過來：“我來，我來。”開玩笑, 手傷成這樣再沾水，難不成想廢了......
秦璃眼中泄露出一絲不自覺的喜悅。
項意難得伺候人, 倒感覺很新奇, 胡亂地給秦璃擦擦手擦擦臉。
秦璃無語, 這般照顧還真是難熬，想拿過手巾自己清洗一番, 卻被項意嚴令禁止，於是只得依言罷休。
秦璃打坐休息，項意便拄着雕着美人像的黃藤柺杖蹦回慕容瑾的屋子，從慕容瑾那些膏藥汁水，花花草草中翻出幾樣東西, 煞有其事地炮製出一壺養顏茶。
青春永駐這個夢想終於可以實現了！
項意笑吟吟地端着養顏茶, 正欲品嚐, 卻聽門彭地一聲被撞開, 一人一陣風似地橫衝了進來, 嘴上急聲問道：“人呢？沒死吧？沒死吧？”
項意慌忙單腳往後跳去，茶碗中的水差點撲了出來。
這次來人是一個華麗錦繡衣衫的男子, 風塵僕僕，卻沒消減一分美麗，正是唐紫陽。
項意跳着腳坐在椅子上，扁扁嘴：“竟然咒我。”
唐紫陽一路急趕，此時見到項意纔鬆下一口氣，仔細看了一遍，說道：“有人傳信給我說你快死了，讓我一路好趕，差點沒急死，你這是怎麼了？”
項意聲情並茂地說完最近的事情後問道：“你到底能不能解這毒？”
唐紫陽喘着氣，平住呼吸：“這毒自然能解，雖然常人對它的解藥配方不知道，但是並不是無藥可解，何況是對於我這個試毒會的魁首？！”
“沈朗難道不知道這天癱能解嗎？”
唐紫陽調配着藥，半晌才悶悶地說道：“他大概是故意的。”
項意愣了，心中一時複雜難言，沈朗明知道唐紫陽和她交好，絕對站在她這邊，還用這種毒......只怕他心中也是矛盾的吧......
唐紫陽察言觀色，見到項意在發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冷哼一聲說道：“一邊做壞事，一邊還想立個牌坊。”
項意朝唐紫陽陰陰地笑：“唐紫陽！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我還沒找你算賬呢！程掌門中毒是你做的吧！還有當日，在江莊主飯菜中下毒的人也是你唐門的人吧！”
項意越說火越大：“你竟敢幫袁老頭做事，我就是被他害成這樣的！他奪瞭如意閣，還把我的人傷得在屋子裡躺着，連我都折在他手中！”
唐紫陽一愣：“我不知道他也在對付你......”想到項意被傷着了不由咬牙切齒地說：“你放心，這事情完了後，我一定會給你報仇。”
“那你的意思是還得幫他做事？好啊！你就是這麼回答我的？”項意斜眼看他：“你可知道他的事情遲早要敗露的，到時候你也脫不了干係。”
“我根本不在乎他是成是敗......”唐紫陽說着，愧疚地低下頭：“你且給我幾日，之後我會幫你對付袁家。”
“你個沒腦子的！”項意怒極反笑：“唐門一貫遊離在江湖之外，你玩什麼不好，竟然和袁予彰攪到一起，還要下毒害死江莊主和那個程老頭，你想毀了唐門麼？！袁家不可能成功的，到時候且不說朝廷怎麼處置，但說江湖中還不對唐門恨之入骨，你唐門這麼多年的基業難道要毀在你手中嗎？”
“唐紫陽，怎麼攪和是個人的事情，但是你不能拉着整個家族和江湖一起陪葬。”項意淡淡地說：“玩也是有界限的！”
唐紫陽猛然擡眼，美目中是濃烈的憂傷和執拗：“我也不想這樣！可是雪參草在袁家！只有它可以救我！”
項意微微發怔。
“我恨命你知道嗎？爲什麼別的男子可以健健康康地習武練功，可以身體強健，而我永遠不能......”唐紫陽眼眸朦朧，幽幽地說道：“我只能疾病纏身地活着，連習武都沒辦法再繼續，只能靠着□□行走江湖。我不想以這幅柔弱的樣子在你面前，你知道江湖人叫我什麼嗎？毒蠍美人......我不想這樣，我也想像個正常人一樣，像一個堂堂正正健健康康的男人一樣......”
項意沉默，這是他們之間從來都沒說過的事情，當年和唐紫陽在一起玩鬧的時候他發現了一些端倪，可是唐紫陽生性敏感脆弱，不願意提及這些事情，她便也沒再問。
唐紫陽喘着氣，頹然坐在椅上，悲傷地看向項意：“而且我狀況越來越糟糕了，我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有些日子，夜裡在疼痛中醒來的時候，看着染透了裡衣和枕頭的血，心中是無止盡的絕望。
世間每日都有人結束生命，有人自殺投河，有人懸樑自盡，對於唐紫陽來說那是多麼奢侈的事情啊！
夜，黑暗得沒有一絲星光，他一邊擦着血換着衣服，一邊哭泣，滿腔不甘，實在是不想死，爲什麼是他，爲什麼是他在承受這些！
自小便有很多大夫說他活不過多久，可是他活下來了。
他喝着各種各樣藥，甚至是帶着毒性的藥，那麼努力地活着，可是命運彷彿拋棄了他。
不想死，世間那麼美好，他有勝人一等的容貌，他是唐門唯一的少主，在那裡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明明可以經歷鮮衣怒馬，意氣飛揚的江湖生涯，可以坦然地追求心上的姑娘，可是爲什麼他要有這樣的命......
唐紫陽泫然欲泣：“如果沒有遇見你，我也許會認命，可是已經遇見你了，你帶我發現了世上有那麼多美好的東西，我不甘心這麼放棄。”
“項意，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唐紫陽美麗的容顏上是滿滿的脆弱。
死這個字眼讓項意赫然心驚，死麼？
小叄已經死了，不可以再有下一個了。
項意輕聲問道：“大夫怎麼說？難道飛奕也救不了你嗎？我可以找到她的。”
“請過飛奕了，她也沒有辦法。”唐紫陽搖搖頭：“不過她說，據古書記載，傳說中有種奇物叫雪參草也許可治，不管真假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項意默然，神醫飛奕性情淡然，不喜愛弄虛作假這一套，治不了便是真的治不了......
“那雪參草是怎麼回事？怎麼在袁家？”項意問道。
“我不知道袁家老四怎麼知道我身體不行了，他說他手上有雪參草，我看過一眼，的確和古書上一般模樣。這次不管怎麼樣我也要得到它，別說給程擎天解毒，連江御賢也別想活着。”唐紫陽說到這裡的時候面容間赫然帶着一絲酷戾。
唐紫陽真的是長大了，早已經不是當初安靜乖順的孩子了，唯一不變的便是殘忍的命。
項意斂住眼中的悲傷，一掌拍過去：“這麼多年的怎麼還沒長腦子！別人說什麼你就聽什麼！就算他有血蔘草，他會給你嗎？”
“可這是最後的機會，我不能放棄。”唐紫陽抱着頭，叫道。
項意仗着解了毒，恢復了一絲內力，便單腿照樣活蹦亂跳，揮拳打向唐紫陽：“你傻啊！你不會去搶啊！對於壞人就應該比他更壞，黑吃黑，你不懂嗎？！別人說什麼就當什麼！氣死我了，我身邊怎麼全是傻孩子！”
弱者只能接受，而強者則會去爭取。
唐紫陽不敢反抗，只能躲躲閃閃。
項意放開他，趾高氣昂地說：“解藥拿出來，然後去想辦法搶那個小草。”
唐紫陽弱弱地解釋：“是雪參草......”
“管它什麼草，換了個名字還是小草。”項意不以爲意地說道：“解藥拿出來！”
她語調雖然平平淡淡，但是眼中卻是不容反駁的堅持。
兩人大眼小眼好一會，最終唐紫陽委屈委屈地拿出解藥，遲遲疑疑地拿在手中。
項意一把搶了過來，對門口站着的慕容瑾說道：“聽了這麼久挺樂呵吧？把這解藥送給江御賢，讓他處理吧，我討厭那個程老頭。”
慕容瑾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接過解藥便出去了。
唐紫陽忽然說道：“我可以不幫他，但是你要嫁給我！”
項意斜眼看他哼哼罵道：“小孩子，專心搶藥去！”
唐紫陽悶頭走出門，坐在石階上，一個人發呆，這是他自小養成的習慣，彷彿這樣會覺得安心些。
項意在他身邊坐下，沒有說話，兩人彷彿回到了年少時候。
唐門院中，滿是奇珍異草，異香撲鼻。
兩個孩子坐在樹下，有時說笑，有時沉默，但是終歸是有一個人在身旁。
項意有時會躺在樹下懶洋洋地睡覺，唐紫陽便在一旁安靜地守着。
那時候，大家都還年少，安心平靜，笑容恬美，生活中雖然有很多不如意，卻還沒經歷生離死別，人事滄桑。
項意偏首看向唐紫陽，珠玉衣飾襯得他的面容猶如花團錦繡下的玉脂，絕美精緻，但是正因爲這份繁華的襯托反而顯出一種淒涼之色。
“生氣了？”
“我不會生你的氣，你知道的。”唐紫陽靜靜地說道。
“還記得當初第一次見面嗎？那時候我便在想這麼漂亮的孩子怎麼會那麼孤單。”項意笑眯眯地說道：”後來我知道了，因爲別人和你呆在一起，再美麗也會被你比下去，顯得黯然失色。”
唐紫陽也想起往事，不由淡淡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