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香園已經被毀了, 新的園子正在休整,項意便霸佔了楚袖的屋子,傳說中的楚宅。
可是楚袖的屋子實在是寒酸, 項意奢侈慣了, 實在是住不慣, 微微思索, 便着人搬來一張華麗的紫檀木軟榻, 次日又搬來一些華麗奢侈的用具,這纔算是正式入住了。
楚袖整日忙得早出晚歸,項意便專心替“紅顏羅剎”查探歸晚寨, 可是這並不是容易的事情,特別是歸晚寨手下的聚金山, 更是隱秘難查。
此刻, 項意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屋頂吹風, 手上在揪着鄰居養的白貓,白貓吃痛, 揮舞着爪子,齜牙咧嘴。
項意威脅道:“再鬧,我便把你送給我家月月。”月月這貓越來越貪吃,只要它一出現,立馬就能傳來膳房中的怒吼聲:“哪家小崽子又把肉偷吃了!”
最近楚袖忙着幫薛青查案, 對於薛青, 項意也知道一二, 相貌俊美陰柔, 年紀輕輕便坐上侍郎之位, 行事果斷利落,善於算計。
的確是年輕有爲, 可是與這種人相處起來容易被算計。
項意放走了貓,叼着草根躺在屋頂,覺得很無聊,忽然想起了歸晚寨派出的那些殺手。
對啊,歸晚寨中的殺手都是由聚金山管着的,項意一蹦而起,只要引來幾個殺手,不就可以收集到聚金山的消息了嗎?
項意立馬叫來秦璃,讓他把自己住在楚宅這地方的消息透露出去,看看腳下破舊的楚宅,項意沒良心地哼哼笑了,黑丫頭,誰讓你整日和那個薛青混在一起,你這屋子便貢獻出來吧!
秦璃在一旁答應了,心中卻在想着其他的事情,項意近日明顯有些不對勁,好像隱約知道了秦璃的心思。
也許是他的眼神泄露了心思吧......
秦璃心中不知不覺有些慌亂,他自己不是拘束於倫理常規的人,可是項意呢?他會怎麼想?
項意平日雖然沒什麼正經,但是如果知道了他這種心思會不會覺得他不堪入目?
可是,項意並沒有提及這些事情,彷彿什麼都不知道。
這一日,項意閒來無事又去了青樓,正好看見燕飛和南舫在夜琴那裡喝着甜湯。
項意把南舫惹惱後,便把燕飛叫道一旁說道:“你抽出幾個人去查一下南家的事情。”
燕飛隨口答應了:“知道了,有空我會問問南舫具體情況。”
秦璃不由皺皺眉,南舫的出現本身就有很多可疑之處,何況如意閣現在正在爲歸晚寨的事情頭疼。
所以他不贊同地說道:“南家的事情牽扯很深,現在不能查。”
項意看着他,半晌平淡地說道:“你先回如意閣待幾天吧。”
秦璃只覺心底冰涼,碧眸盯着項意半晌,卻狠不下心來,他確定項意是知道了他的心思,不由諷刺地笑:“當初可是你讓我留在你身邊的。”
項意不再看他,淡淡地說道:“既然在本少的手下,就應該有當隨從的樣子,你若不回如意閣,便離開如意閣吧!”
秦璃亦是傲氣的人,一直以來,項意雖然指使他做事情卻很少觸及他的逆鱗,這次卻說出這般話,他只覺憤怒,勉強壓抑着怒氣,盯着項意半晌,終於摔門走了。
燕飛在一旁說道:“項少,你最近心情很煩躁。”
項意一愣,擡眼看着窗外,深秋的天空遼遠乾淨,不像江南總是那般綺麗迷濛。
也許,是因爲看到那個人吧?
想起那個人,他的心情難得地壓抑起來。
爲什麼他會離開江南,出現在這一帶?
那個人是古閱,項意的堂兄。
在古家的時候,項意對於這個堂兄便有些畏懼,因爲他心狠手辣,心思縝密,是古家這小輩中最厲害的一個人。
他對於沒有威脅的人不屑於出手,但是一旦一出手就下狠手,而項意......曾經是他最強勁的對手。
對於楚袖而言,古閱亦是個噩夢。說到底楚袖自小過的是正常的生活,待到她孃親離開之後才隨着鬱鬱寡歡的爹四處行走。
而在古家的日子,讓她與古家陰霾腐爛的氣息劈面相逢。
觸目盡心。
那次古閱是真的憤怒了,因爲項意搶走了他的機會,他掐着項意便往水池中按。
是楚袖一腳將古閱踹進水中,救了項意。古閱抹去臉上的水,笑得很溫柔。
那時候,項意在一旁明白了,古閱對楚袖感興趣。
他不會讓少女死,卻會讓他項意死。
楚袖和項意被關在墓室的石窟,沒有食物,只有屍體和兩個活人,以及楚袖身邊的匕首。古閱想讓楚袖知道在殘酷的環境中想活着也只能去吃人,於是安排了這曲戲。
楚袖害怕恐慌,他亦是。
因爲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他項意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隨遇而安吧!在散發着腐爛氣息的石窟中,他平靜地想到。
楚袖是好人,真的忍住了。被救出來後,她便哭鬧着離開了江南,她是可以逃離的。
可是項意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他的日子只會越來越難走。
痛苦往往就是這樣,身在其中的時候你以爲無邊無際彷彿熬不過去,但是一直堅持着,最後竟然也走出來了。
在那些日子裡,項意走得愈難,便愈加地恨楚茗。
可是毫無用處,愛可以消除痛苦,恨卻起不了任何作用。
這世間,有各式各樣的生活,絕對不是簡單的幸福或悲慘幾個字所能概括的,項意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對於旁人的生活想法他從來也不會驚奇歧視,哪怕是石逍遙那般瘋子般的行爲。
如何面對自己的人生,纔是最重要的問題,項意可以冷靜地思考這個問題,可以殘忍地回想往事,可以壓抑住害怕笑得燦爛無比,因爲他的路只能這樣走。
可是楚袖不可以,一直以來,對於害怕討厭的事情她都會選擇遺忘,可是遺忘的噩夢再出現到面前便成了更深的打擊。
項意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擔憂,古閱在古家的勢力已經很強了,不出意外的話家主之位是坐定了,也就是說,項意不一定再能擋住他的路。
有些事是他項意無法控制的,能給楚袖的庇護少得可憐,能給自己的庇護也少得可憐。
這些年,古閱一直沒有停止尋找楚袖,只是因爲勢力有限,沒有精力去全力以赴,所以項意可以庇護楚袖。
可是,古閱已經越來越強了。
只希望,他不要傷害楚袖吧,畢竟自己只有這唯一一個能算得上親人的親人了。
****************************************************************************
過了幾日,江湖中開始傳聞着“紅顏羅剎”誓言要剷除歸晚寨,雙方生死不兩立。
據說,“紅顏羅剎”因愛生恨,對歸晚寨寨主錢應卯一見傾心,可是錢應卯辜負了她,於是心生恨意。
這消息只是項意杜撰出來的,紅顏羅剎既然要對付歸晚寨,那麼總不能一直由如意閣來承擔危險。畢竟紅顏羅剎和歸晚寨纔是這曲戲的主角,如意閣只是工具。
項意在江湖上活躍地推波助瀾,看着紅顏羅剎和歸晚寨的鬥爭。可是查探消息的進程卻很慢,因爲歸晚寨不像極樂宮,歸晚寨本就經營着青樓賭坊,收集消息掩蓋消息也是一流。
叄姑娘見到這種狀況便躍躍欲試,整日被貳姑娘教導,她煩不勝煩,便想着去立功爲項意解憂,證明她小叄也是很能幹的。於是,她主動請纓,不日便走了。
對於這些事情秦璃待在如意閣中也是有所耳聞。這時,沈朗已經回來了,因爲挽香園已經被大火燒盡,他只得重新買了個園子在休整,作爲如意閣所在地。
秦璃整日待在閣中,沉默寡言,這一天正看着院中走來走去搬着東西的人,有人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是陳玉樓。
陳玉樓畢竟年紀大了,步履間已經顯出老態。
“喝一壺?”
秦璃沒反對,接過酒壺便喝了一口,他甚少喝酒,因爲保持清醒纔有活命的機會,只是在這如意閣,好像也不需要這麼警覺,而且他心情也的確很差。
“有很多人問我爲什麼待在如意閣,一大把年紀了,又沒有子女親人,名利什麼都成了浮雲,還在這裡忙碌着圖個什麼。”陳玉樓品了口酒慢悠悠地說道。
“是因爲項意吧。”秦璃說道,這裡的人都是因爲項意才走在一起,他是個鬧騰的人,的確有這個能力。
“倒不是爲了項小子。”陳玉樓嘆道:“只是項小子突然讓我明白了,人這一輩子,常常以爲自己想要的是這樣,但是真正適合的卻是另一樣。”
“我沒有家人,沒有子女,曾經輕視這些俗事,可是等到年老了,才覺得孤單了,才發現很多東西是虛的,只有身邊的人才是真的。”
“天下這麼大,也只有這裡有人會爲我送葬了,所以我便留在這裡養老。”陳玉樓半開玩笑地說道。
秦璃淡淡地笑了,想必陳玉樓年輕時候也有過輝煌的生涯吧。
正說着話,忽然燕飛匆匆甩門進來,一看沈朗不在,便焦急地問道:“沈朗呢?”
“怎麼了?”陳玉樓問道。
燕飛一邊招來幾人讓他們去尋找沈朗,一邊簡短地說:“叄姑娘死了,閣主和楚姑娘失蹤了。”
兩人一驚:“怎麼回事?”
“這事情我也不知道,還是回來的人稟告的。叄姑娘去查探消息被發現了,閣主中午的時候知道了這件事情,便和楚姑娘帶着一批人走了,閣主的意思是引來聚金山的人,然後讓我們的人偷偷混進去。誰知道聚金山的人來得太多,他們便和閣主失去聯繫了。”
“怎麼回事?查探消息的事情不是由你負責的嗎?閣主怎麼帶人去了?還有你怎麼到現在才知道?”沈朗匆匆走了進來,追問道。
“這是閣主一手安排的,我也是剛收到消息。”燕飛也很無奈,閣主有權利召集各樓的人,他哪裡知道閣主的每個動作。
陳玉樓說道:“帶去的人呢?怎麼沒找?”
燕飛無奈:“那裡可是聚金山的地盤,如意閣的人偷偷找了幾遍也沒找到,便派了幾人回來通報!”
秦璃站起來說道:“我帶懷月樓的人去找找。”
剛召集來一批人,便有人來通報說楚姑娘遣人來了。
那是一個灰衣的隨從,他說道:“小人是薛侍郎的人,楚姑娘和項公子都在主子那裡,楚姑娘着小人來請陳樓主前去一趟,項公子受傷了。“
“傷得如何?可有大礙?”秦璃問道。
“後肩中了一箭,已經請大夫看了,無性命之憂。不過楚姑娘說項公子身體虛弱,一直都是陳樓主調養的,最好還是由陳樓主去看看,哦,對了,楚姑娘還交代平時補身的藥要帶上一些。”
陳樓主收拾收拾東西,便和秦璃一起匆匆趕了過去。
進屋的時候,項意已經睡着了。
陳玉樓重新把了脈,換了個方子交給楚袖,便出去熬補藥了。
空氣中還有着淡淡的血腥味,秦璃神色複雜地看着睡着的項意,他睡得並不安穩,冷汗密佈,他一直是個怕疼的孩子。
秦璃拿起旁邊的溼毛巾替他擦擦汗,心情複雜。
你心中很難受吧,所以纔會這麼魯莽。
小叄的死不是你的錯,行走江湖,生死難免。
只是你不要再出事了......
項意之前剛做了個惡夢,又和楚袖聊了一會,現在只覺得疲憊,已經沉沉地睡着了。
可是睡夢中並不安穩,朦朧中好像又回到了古家,他心中微微地警覺,不對,這是夢,又是這種回到古家的夢,應該醒來。
可是當他看到一個女子坐在院子裡繡花的時候,忽然覺得這太真實了,漸漸也糊塗了,怎麼會是夢呢?
他叫着娘,可那女子卻並不理睬他,是呵,孃親早已經不管他了,他只能靠自己努力活着。
項意忽然感覺額頭一片冰涼,很舒服,心中立馬警覺起來,古家怎麼會有人待在我身旁?難道是哪個哥哥來害我?
他一個激靈醒來,蹭地坐了起來,不由悶哼一聲,坐起的時候後肩的傷口被扯到了,生生地疼。
項意不覺倒吸了一口氣,見到面前的人是秦璃,愣了一會,才笑道:“小壹,去告訴楚丫頭,本少餓了。”
秦璃嗯了一聲,將溼毛巾放在一邊,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