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璃還在沉睡, 整個人看起來很疲倦憔悴,英俊的面容有些蒼白,露出一絲罕見的脆弱, 不復曾經的冷傲。
項意知道這段時間, 面對時刻出現的阻殺, 她尚且可以小憩, 而秦璃卻是時刻警醒着, 這日日夜夜的勞累,就算身體再強也支撐不住。
秦璃的身上傷痕累累,那些傷口都已經處理過了, 用白色的紗布包裹了一道又一道,除了他的雙手。
那雙手差點廢了, 整個手掌血肉模糊, 從手指到手心全是傷口, 有的地方深可見骨,有的地方血肉翻開, 儘管上了藥,看起來還是猙獰可怕。
項意終於明白了老李的意思。山崖陡峭,就算內力強勁的人也不可能靠輕功登上那千丈崖。
什麼樣的毅力纔可以讓秦璃用血肉模糊的手去抓住任何能抓住的東西,一點點地完成那段彷彿沒有盡頭染血的路程......
這一段沒有路的路程讓秦璃心神俱損,他是爲了她項意......
項意坐在一旁看着牀上的秦璃, 心中微微的亂。
這般濃烈的感情, 讓她心中微微惶恐。
小時候, 看慣了姨娘們爭風吃醋, 爲了那一點點可憐的寵愛費盡心思, 楚茗也是這樣,她說她愛爹, 是啊,身邊這些的人太多了。
所以,項意一直很恨愛情這種自私的東西,它那麼自私,讓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自己,楚茗因爲愛傷害她,楚袖因爲愛和薛青一起離開了。
因爲幼時缺少溫暖,所以項意貪戀着身邊那些朋友給予的溫暖關愛,無論大小必然回報,別人會認爲她對身邊的人盡心盡力,只有她知道她是不想那些對她好的人失望,不想虧欠別人。
因爲她是如此看重那些生命中細小的歡樂和溫暖,所以她要讓身邊的人都能過得幸福快樂。
現在秦璃對自己付出那麼多,她該怎麼回報他?
項意煩惱地想着,她並不是扭扭捏捏的女子,但是也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現在她心中究竟怎麼想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煩惱這些做什麼!”項意抓抓頭髮嘟噥着,起身便想一瘸一拐地離開,卻被一雙手緊緊地抓住。
回頭一看,秦璃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張開眼,正專注地看着她。
伸手抓住項意的這個動作讓他手上的傷口綻開,血帶着黃色的藥粉又滲了出來,項意忙哄道:“趕緊放手。”
秦璃不語也不聽從,手反而加了兩分力氣,碧眸深不可測。
項意犯難了,眨眨眼疑惑地說道:“你不痛麼?鬆鬆手唷,小壹弟弟,這手廢了可就可惜了,我給你包紮包紮吧,保準美觀大方。”
秦璃冷哼一聲,放開了。
項意遞了碗水給秦璃後,便一邊包紮着一邊嚴肅地發表感言:“老李!庸醫!”
秦璃看向項意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腿,沙啞着聲音問道:“你的腿怎麼樣?”
項意撇撇嘴大聲說道:“庸醫!說的就是老李!”
秦璃瞟向窗外那正在門口收着草藥的背影,還有那個伏在窗戶旁的人影,不由低低笑了,項意精神這般好,只怕傷勢也不會太嚴重。
項意掩目嚷道:“別笑,別笑,我意志不堅定。”
秦璃不解地問:“什麼?”
“美人啊!”項意將紗布結成一個漂亮的環花結,搖搖頭,深深嘆息:“你不懂得,我要去找小慕容了,你好好養傷吧。”
說完項意便滿臉愁容地住着柺杖出門了,剛走出門,便昂着頭驕傲地叫道:“老李,你可以去看看我包紮的傷口,仔細揣摩一番吧,醫學也應該講究美觀。”
老李沒有絲毫表情,平靜地說:“行,人盡其用,日後傷口便由你負責包紮......”
話還沒說話,便發現之前還趾高氣昂的人正一瘸一拐地從籬笆處往外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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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慕容瑾忙得見不到人,項意倒也樂得清閒,一個人坐在門外看着隔壁的大姑娘直樂呵,手上也沒停,拿着把匕首在藤木柺杖上雕像。
待到下午時分,她便雕出一個栩栩如生的人像,赫然是個普度衆生的仙女。
老李吸着旱菸袋經過她面前的時候,難得多看了兩眼,皺着老臉平靜地說了一句:“這鐘馗琢得不錯,給村東二姑娘家也雕一個,掛在門上辟邪。”
項意沒想到老李對自己罵他庸醫還耿耿於懷,不由翻翻白眼:“鍾馗如果長得這麼美貌如花,只怕那鬼魅是寧願前來送死了。”
老李不理睬她,徑自走了。
項意吐吐舌頭,從屋內搬來茶壺茶碗,曬着暖暖的太陽,翻開小慕容留下的名冊細心看去,竟然發現了一些端倪。
村西那個啞巴鐵匠竟然是慕容家曾經有名的鑄劍師,整日笑得風情萬種賣弄風騷的小寡婦竟然是慕容家劍術超羣的劍師,而村長老李竟然是慕容家青龍堂的堂主......
項意不由大嘆真奇妙,雖然從小慕容口中得知這麼一個木家村,但是沒想到這裡面竟然藏龍臥虎。
這時候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答答馬蹄聲,還沒來得及反應馬便嘶鳴着停在門口,揚起一陣灰塵。
項意灰頭灰臉地看看落滿灰塵的茶碗,怒道:“不長眼的東西,村中是騎馬的地方嗎?傷着人家小姑娘怎麼辦?”
來人衣着素色寬袖衣衫,看起來不過二十六七歲,他悠悠閒閒地丟下馬匹,奔波一路卻沒有顯出絲毫氣虛的樣子,好奇地看了村子兩眼,問道:“村長呢?”
“我就是村長。”項意哼了一聲驕傲地說道。
那人懷疑地看了他兩眼:“你是村長?”
“怎麼?懷疑我?”項意冷哼兩聲,氣勢威嚴地說道:“你是何人?來木家村做什麼?”
那人也學着他的樣子冷哼一聲說道:“我是曲癸,小子,我記得我沒有把村長的位置交給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村長不在的話,那麼慕容小姐在麼?”
“曲癸?”項意想起名冊上面大名鼎鼎的曲癸,不由朝天冷哼兩聲:“什麼慕容小姐?這裡是木家村,只有村姑,找大家小姐的話請往城裡去。”
曲癸是慕容家青龍堂上一任堂主,是慕容家商會的會長,也是對如意閣生死攸關的人,絕對得罪不得,可是這人太年輕了,說他是曲癸,誰信?
“小夥子,警惕是好習慣!”那人笑道,然後自言自語:“老李絕對在屋子裡面,我聞到味道了。”
這時候,老李從他身後繞了過來,吸着旱菸袋,慢吞吞地說道:“曲大師,你又算錯了。”
項意愣了,真的是曲癸?
曲癸朝他眨眨眼,笑道:“我算出來了,你就是如意閣閣主項意,闖禍的便是你吧?”
......闖禍......
項意笑眯眯地說道:“曲前輩你可說錯了,闖禍的是袁家,我可是安分守己的良民。”
“別叫我曲前輩,叫我曲大師,我周易八卦無一不通,以後遇到事情可以來找我,家居風水算,驅災避禍,甚至生男生女我也可以幫你掐指一算。”曲癸嚴肅地說。
項意眨眨眼,笑眯眯地說道:“大師,可否透露一番您今年貴庚?”
“好了,商會時辰到了,大家都在村外的廟裡,就缺你了,走吧。”老李瞪了項意一眼,溫吞吞地催促着曲癸。
曲癸一邊思索一邊嘆道:“好多年沒有人問這個問題了,我都忘記了,好像在十幾年前便過了耄耋之年了吧......哎呀,記不清了。”曲癸說着朝項意揮揮手:“後會有期了,小兄弟,想驅災避禍,測算姻緣便來找本大師!”
老李和他一道匆匆趕往村外,悶頭說道:“什麼小兄弟,她是個姑娘家。”
“哈?姑娘?”遠遠地傳來曲癸驚訝的聲音。
項意站在門外從驚愕中反應過來,漸漸有種驚喜的感覺,原來這麼老的人還能保養的這麼年輕......
這樣說來,她也可以的,待到七八十歲時候還可以頂着一副年輕的容貌......
項意樂不可支地掂量着,一轉身卻發現秦璃正站在她身後,急忙說道:“你傷還沒好怎麼下牀了?快回去,回去,小李子呢?怎麼也不看着你!”
她說的小李子便是老李的長子李夢蝶,對於李夢蝶的姓名,項意第一次聽到便差點笑翻,最後丟下四個字:“美人芳名。”
因爲村長老李不知道怎麼和項意彼此不順眼,於是項意便稱呼李夢蝶小李子,故意氣老李。
好在這李夢蝶,生性敦厚,不計較這些,專心幫其父照顧秦璃。
“李夢蝶出去採藥了。”秦璃說道。
項意把他往屋內趕:“進去,進去。”
秦璃露出一絲笑意,扶着項意朝屋內走去,一邊說道:“曲癸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傳聞中他被他爲鬼師,通鬼神,善玄黃之術。”
項意好奇地問道:“難道真的有通鬼神這種事情?我怎麼瞧着他像個江湖騙子。”
秦璃說道:“傳言而已。”
項意嘆道:“我只知道他到了,如意閣的事情便解決了。”
秦璃不明所以,他雖然知道木家村的人絕非一般人,與如意閣有關,但是對具體情況還不清楚。
“他是慕容家在如意閣這一路商號的商會會長,他到了,就意味着那些商號要行動了,也許不日我們便能重新得到如意閣。”項意淡淡地說,面容上不喜不悲,彷彿與自己無關。
秦璃看着她的眼睛,說道:“你不高興?”
“這還不至於,只是忽然發現什麼都是別人的,我什麼都沒有。”項意嘆道:“曾看書卷中說,黃金滿堂不如一技之長,現在發現的確如此,錢財還有失去的一刻,但是手藝永遠是自己的。”
秦璃平靜地看着她,等着她說完。
項意說着又高興起來,指點他看柺杖上面的木雕,笑眯眯地說道:“沒想到這門手藝我倒沒生疏,以後便靠它吃飯了。”
雖然那雕像比較粗糙,但是修光打磨有模有樣,線條流暢,倒也不錯。
項意得意地笑道:“楚袖曾經罵我是五技鼠,能飛不能上屋,能緣不能窮木,能泅不能渡瀆,能走不能絕人,能藏不能覆身。哼哼,我要成爲天下第一木雕藝人,氣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