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萬里死的時機太巧了。巧到唐可人差一點點就要跑了。逃跑沒有給她帶來什麼負罪感,她怕的是這樣一來,馬萬里就可以把很多罪名推到她身上來了。
在馬萬里決定跟妻子離婚跟她結婚時,她就敏感的發現了他心態的變化。
以前的馬萬里遠沒有現在這麼變態,就算偶爾要對她做點什麼,也會用商量的語氣“我們玩一點不一樣的”,“我今天心情不好”etc.
總之,他會找藉口,手下也會“留情”,事後也會給補償。
凡此種種,讓唐可人在窺視到他道貌岸然的外表下是一顆什麼樣的心臟之餘,錢包的豐裕也大大的緩解了她的不安。她知道馬萬里是有底線的:他不會真的要了她的命,也不會讓事情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所以挨幾下打就能換錢,這筆買賣貌似很划算?
但年紀越來越接近警戒線,兒子又突發意外,這一切似乎都給了馬萬里一個改變的理由或藉口。
——再不瘋狂,我們就老了。
這個可以用來解釋他跟妻子離婚還要娶她,顯然他從今以後要爲自己活了,她就是他選的最心愛的玩具。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
這個可以解釋馬萬里突然暴增的各項資產和那些不計名債權與股權。
唐可人打的就是在被拖去驗dna之前,偷走他的錢,然後逃走。好處是她有很大可能後半輩子變成一個女富翁;壞處是馬萬里把罪名推給她後,她就算在外國也有可能被引渡回來然後蹲監獄蹲到白髮蒼蒼。做爲一個美女,還是可能會很有錢的美女,唐可人是拒絕這種結果的,哪怕去死,她也不願意空耗青春!
但她也害怕跟國家機器對抗……
所以,在最後一刻,馬萬里死了!她真的快高興瘋了!
就算錢泡湯了,但她又自由了!只要休息一段時間,她就可以換個城市,重新開始。這對她來說不亞於重新獲得了一次新的生命。
她很期待馬萬里的案子能儘快結束,她考慮得很清楚,等案子結束後,她先找一個不起眼的小城市,然後把孩子做了,休養一段時間,再看看要不要找份工作,再建立新的朋友圈。
花與蝶打給她的十萬塊剛好夠她目前的生活,但也只夠基本開支,她自己開火,只買了一些簡單便宜的衣服當做過渡,除了房租外沒有大的開支。她現在發愁的是不知案子還要多久,畢竟這個孩子“名義”上還是馬萬里的,她還是希望到外地再打胎。可時間一天天過去,肚子也越來越大,可案子卻好像陷入了僵局。
要麼……去外地打了孩子再回來?可她又擔心一旦她離開本市,就會被警察定義爲逃跑。她吃得很少,也從不去產檢,冰淇淋什麼的從來不忌口。可這個孩子仍然完好的活在她的肚子裡。這讓她每天都很煩躁!
每到深夜,在沒有聲音、所有人都睡着的時候,她纔敢抱着肚子低聲咒罵馬萬里和這個不該來的孩子。她甚至還喝酒,希望這些不適宜的動作能儘快把這個孩子幹掉!
然後,她就夢到了馬萬里。
夢裡她跪在他面前,身上沒有衣服,他坐在那裡逼視着她。
“你就沒什麼想對我坦白的嗎?”
他一定知道了!
“……沒有。”她拼命搖頭,心裡奇怪他不是不在了嗎?爲什麼又回來了?她清楚的知道現在這樣不對,可怎麼都醒不過來。她甚至連頭都不敢擡。長久以來的恐懼讓她在面對他時就像個無助的嬰兒。
啪!
他給了她一巴掌。
這只是個開始。
唐可人一清二楚。她跪得好了一點,一手捂臉,一手支地。先是打巴掌,然後往她身上扔東西,再然後會用皮帶抽她,最後會用腳踢她,如果這都不夠,他會就近找東西打她。什麼都可能。菸灰缸、擺件、椅子、桌子。
其實馬萬里發泄的方式很單調,沒有太多花樣。這讓她非常慶幸。他就是一個打,打累了,他會告訴她都犯了哪些錯,問她知不知錯,等他歇過來了,再打。
以前他只會用巴掌,或者是腳,最多是皮帶,很少用其它的工具。所以那時她受的傷有限。現在他用的東西更多了,似乎怎麼打都不解氣一樣。工具越重越大,傷害越多,他才能解氣。
唐可人垂下頭,做好了熬下去的準備。
可能夢裡還是有一點不一樣的。馬萬里固執的想問出一句話:“你知不知道你哪裡做錯了?”
她覺得他是想知道孩子的事。可她怎麼會承認呢?她不說,他就一直問。
然後夢就醒了,天也亮了。
每一夜都是這樣,她只要睡着就會在夢裡見到馬萬里。後來她連睡都不敢睡了,就在手機裡定時,逢到半夜三點鐘就會響,一直把她叫醒。
可這樣讓她的精神越來越脆弱,終於今天,她被手機叫醒後,給花與蝶打了個電話。
在她心目中,他是一個可以救她出苦海的人。唯一一個。
花與蝶握着斷電的手機只猶豫了一秒就插-上電源,等了一會兒,果然又打過來了。他聽着那邊那個女人狀若瘋狂、語無倫次的說她總是夢到馬萬里時,悄悄打開了錄音軟件,然後輕聲哄着她說話。他想從唐可人這裡套出實情,結果聽到最後反倒讓他毛骨悚然。
“每晚、每晚他都這麼問我……”唐可人說着說着,可能跟別人說出來了,又是她相信的人,她漸漸冷靜了一點,“我真的受不了了。”
花與蝶說:“要不然,下回你試着回答他看一看?”
就算只是在夢裡說出實情,都讓唐可人嚇得渾身發抖,“不行不行。”她拼命搖頭,“不行,我不敢說。”
花與蝶勸她,“你說說看。他都已經死了,你又何必怕他?”
唐可人好像真有了一點點勇氣,“你說的對……”
花與蝶說:“對吧。”他突然想起今天柳意濃跟他說的,道:“你也可以問問他,知不知道是誰殺了他。”
唐可人:“嗯。”
再做夢時,唐可人發現這回她是坐在椅子上的,身上還穿着衣服,房間還是那個,前方的窗戶半開着,窗外帶着熱意的風還裹着梧桐樹的毛毛。
她覺得自己的儀態特別好。
她偏身坐着,雙腿併攏斜放,腰背挺直,脖頸挺直,微微有一點傾斜,露出她的側臉。
她身上穿一件秋香色的絲制五分袖襯衣,袖口與領口都有繫帶,圓潤的白色珍珠袖釦精緻極了,下面是一條薄呢一步裙,堪堪蓋住小腿,斜開的高叉讓她在坐下來時露出圓潤的小腿肚。
她的頭髮……頭髮……怎麼是燙起來的?下面還用了髮網,兜住髮尾做了一個鬆散的圓髻。輕柔的波浪髮捲像黃金時代的好萊塢女星。
她溫柔又剋制的坐着,心裡亂七八糟的,還有些緊張。
這時她纔看到原來窗邊站着一個男人。
他個頭不高,背對着她,站在窗前往外看。這個人在生氣。
奇怪的是唐可人覺得她好像認識他。
可又想不起來。
他站了一會兒,伸長胳膊把窗戶拉回來上了插銷。她覺得自己不安起來,腰背更加僵硬了,可臉上的神情卻不由自主的更加溫柔。她殷切的望着這個男人的背影,目光中盛滿濃濃的愛。
可這個男人不屑一顧。他大步從她身邊走過,到門邊的櫃子那裡打開了唱片機。
她張開口,哀愁、祈求的喊了一聲:“……萬里。”
這個名字太陌生了!
唐可人一下子就從夢裡跳出來了。
她清楚的知道剛纔是做夢。可從一個夢裡跳出來,又進到了另一個夢裡。
還是那個房間,裝飾卻完全不同,傢俱也顯得更新。哦,她認出來了,這纔是他們的“家”。她還是跪在地上,馬萬里坐在對面沙發上瞪着她,“你就沒什麼要對我坦白的嗎?”
唐可人想起花與蝶的話,條件反射的說:“孩子不是你的!!”
夢跟之前不同了!
馬萬里就像她想像的那樣——或者比她想像的更加真實的發怒了。
他坐直身,向前傾,雙手撐在膝蓋上,眼睛瞪得更大,像要把眼珠子瞪出來,鼻翼撐大,嘴巴微微張開——
他要罵她了!
搶在他之前,唐可人又喊了一句:“你不是死了嗎?你還記得是誰殺了你嗎?”
馬萬里就像從沒想到有人敢這麼跟他說話一樣,反問:“我死了?!”
哦,他不相信!
可唐可人更相信花與蝶,她更相信他的話,就像握着尚方寶劍!她大叫:“你就是死了!你不記得了?你早就死了!死了快一個月了!”
她和馬萬里互瞪。她看得出來,從一開始的不相信,到後來,他慢慢相信了。他的表情慢慢變了。
唐可人突然發現了一件事!比起她懷的孩子不是馬萬里的,顯然他已經死了這件事給他的震撼更大!讓他都忘了孩子的事了!
“你死了!”她對着他大喊。
“你已經死了!!”
馬萬里終於驚慌起來,茫然無措的想避開衝他大喊的唐可人。
他死了嗎?
他死了?
是誰殺了他?
他怎麼會死呢?
他還不到六十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