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病的在意在長善老人面前更顯得微不足道。
等他的身體好一些,就想離開,獨自養傷。
如果不是朱笑找到他,他也會一個人離開,以免師父沒看到他一次就自責一次。長善老人的自責看在長孫無病的眼中,更是心酸之至。
爹孃給了他一次生命,玉佛給了他二次生命,師父給了他三次生命——
他的命運雖多波折,所幸,命中的貴人多。
意外的被朱笑帶回,真的是意外。
“你眼瞎了”。高高在上的汝南王有時候還真不知道拐彎抹角爲何物,一出口就是讓人下不了臺的話。
長孫無病點了點頭。
“天生的?”。
“並不是——”。
“有救嗎?”。
“不知道”。有沒有得救,也要看天意了,或許,他必須一生活在黑暗之中,能活着,就該惜福。
“跟我回去,我請人替你治治眼睛”。朱笑腦袋裡轉着,宮裡的御醫平時也挺閒的,能當上御醫手頭上該有些本事,或許能治好長孫無病的眼睛也說不定。
無意間讓朱笑知道他的能耐,就更讓朱笑堅持將他帶了回來。
他的天賦仍在,卻心懼替自己看過去未來。
他,不想再碰觸自己的過去,也不想知道自己的未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無論以後的進展如何,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只可惜,就宮中所有的御醫都瞧過了,卻沒有一位御醫可以說出個所以然來。
他們看不出他的眼睛是因何原因纔會瞎,更不知道用什麼法子纔可以讓他的眼睛儘快復明。他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花些時候,查查古籍,努力看看。
只要有希望,長孫無病就沒有理由反對。
他希望可以睜着眼睛看着她
玉佛的表情,很淡很淡,她的呼吸也極其的平穩。看不到只能靠感覺的長孫無病光靠雙耳,根本就不知道玉佛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她一定怪他吧。
不——
或者,她對他早就半點感覺都沒有了,玉佛從來不會把別人的事造就成爲自己的煩擾,他也不樂見她這麼做。
他只希望她不要恨他,不要厭惡他,就已經足夠。
“玉佛——”。好一會,都是他在說,她卻不曾開口問過一句,插過半個字,“你,能願諒我嗎?”。
“你欠我什麼?”玉佛反問。
果真如此,長孫無病慘然一笑,他料得沒錯,玉佛對他的事早就不以爲然了,之前由他纏前纏後,他們已經有五年沒有見過面,五年的時候,是好長的煎熬。
“能在這裡遇到你,也許就是天意,我會讓人送信回長孫家,告訴他們我還活着”。
“我替你送信回去”。
咦?
“我聽王爺說你的身子很虛,玉佛,讓我瞧瞧好嗎?”。
瞧?有什麼好瞧的,她纔是大夫,“不需要,只要休息兩天就沒事”。
玉佛頗爲有禮的把長孫無病請出房去了,她並不需要他的好意察看,自己的身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咦?她把你趕出來了?”門外的朱笑一陣的大驚小怪,“你們不是分離很久了嗎?無病,乾脆你就住在王府裡算了”。
“我很想,不過,無病還是要婉謝王爺的好意,皇上隨時會找無病”。他現在並非自由之身,想上哪兒就上哪兒。
“也對”。朱笑點頭,現在長孫無病可是皇上的人了,住在宮裡隨時替皇上分憂解難呢,“那我也不強留你了”。
微微一額首,本該向前的腳步卻無論如何也移不開步,頓一頓之後,他轉身,“王爺,麻煩你好好的照顧玉佛”。
“放心放心,她是我救回來的,就是我的責任,在她好之前我都會好好的讓人看着她的,不會讓她跑掉的”。
長孫無病嚅了嚅脣,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出口,斯文的臉上,一抹猶豫染上。
玉佛想走,是誰也攔不住的。
“無病先謝過王爺”。
玉佛還是留下了,並沒有如初時的決定,馬上離開汝南王府。正是因爲長孫無病的出現,他仍活着,且活到皇宮去了,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紅人。
他的天賦可以一再的被使用,而不會被人所妒。
身後讓他靠的是當今的天子,還有誰敢跟他過不去。
瞎了眼,明瞭心,如若能釋了愁,一切就能盡如人意。
朱笑是個如客之人,以他的性情,也算是知交滿天下,他沒有王爺的架子,親民的很,隨和的能和市井的任何一個人成爲朋友。
只要是朱笑的朋友,不管是什麼身份都可以上汝南王府來逛上一逛,隨便你要做什麼,王府上下都會將你視爲貴賓。
自然,會添麻煩的也會被王府的護衛直接丟出大門,朱笑這人平時脾氣的確不錯,一旦沉下臉來,卻也不是個好惹的角色。
玉佛留下來的三日,身體正一天一天的回覆,只要再好好養上三五天,就可以恢復如初,她即已留下三日,也不在意多留三五日。
這三日,長孫無病亦日日上汝南王府。
丫環婉月推門而進,“柳姑娘,長孫大人又來看你了”。隨着婉月進門的是由人攙扶的長孫無病,能活下來已是極限,一身的武功消失殆盡,瞎了一雙眼生活早就無法自理,連走路也必須要由人挽扶,否則,他哪都去不了。
“玉佛,我來陪你用午膳”。
“……”。
“士傑,扶我坐下就好”。李士傑是當今皇上派給長孫無病的特別護衛,一來保護他的安全,二來,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是”。李士傑扶他坐下,丫環已經將食物擺上,兩份,一份是專給柳玉佛補身的藥膳,另一份是屬於長孫無病的,李士傑將筷子遞至長孫無病的手中,再告訴他桌上食物的擺設,接下來,就由長孫無病自己來。
現在,他已經習慣許多。
剛瞎的時候,夾了菜也未必能吃到嘴裡。
這幾日,每天至少有一餐,長孫無病都會與玉佛一起用,不管玉佛同不同意,反正她一直沒有開口。
長孫無病就權當她默許了。
他不想避着她,沒見到她的時候,他可以強迫自己忍着,一旦相遇,他便無法再自我欺遍。
他無法忍受知道她就在隨時可見之處,卻見不到。
不過——
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長孫無病了,撇開別的不談,他現在可是一個連生活都無法自理的廢人呢。
他的食物很簡單,之前更是以一隻大碗下面裝滿了飯,上面輔着菜就這樣吃下去。生活到了這種地步,早就不求食物的美味,能求得溫飽就可以。
他的要求,真的不多。
他的食物是由汝南王府的廚房準備的,也不算太多,一葷一素一個湯,他吃不了這麼多,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頂多只吃得下一碗飯,是極致了。
他想早些把自己養得壯一些。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自顧自的吃着,長孫無病身邊的李士傑,玉佛身邊的婉月,也都直挺挺的立着,不敢隨便出個聲。
長孫無病的動作很緩慢,因爲每一次伸出筷子,他都必須循着食物的擺放位置,靠感覺去衡量長短,否則,伸出去的筷子,說不定夾回來的是空氣,上頭什麼也沒有。
好一會的功夫,他才只吃了兩口飯。
再這樣下去,桌上的食物可是很快就會涼到,味兒也會大變。
玉佛已經吃得差不多,她的食量並不大,握着筷子,並無放下之意,明眸並不直接盯着,而是淡淡的斜睜,他的一舉一動,看起來艱辛的仿若做着多艱鉅的事情般。
而這,僅僅是吃一頓飯。
簡單的一碗飯,他需要花上一個時辰,直到飯冷菜涼再也無法入口,他快不起來,一快便手忙腳亂,心情大壞,更會低落的再也爬不起來。
長孫無病學會看開,學會淡然處之,這麼多年來,他不是一直都是這麼努力去做的嘛,他就不相信上半輩子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到了下半輩子就再也回不去了。
“夠了”。玉佛放下筷子,“你喂他吃”。她看了李士傑一眼。
李士傑沒說什麼,卻額了額首,他在旁邊看着也累。
“不用——”。長孫無病搖頭,“我可以自己來,士傑,要是沒事,你先出去吧”。
“屬下沒事”。
“那也歇一會,如果連這種小事都做不了,我還有什麼用”。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平常,婉月卻聽得心裡直髮配,她雖然沒有瞎過,卻也知道看不見是什麼感覺,大晚上的深手不見五指,想做什麼都不如人意的日子就連她們這些做慣了事,爲人奴僕的都快要受不了,更何況長孫大人從小到大就是大富人家的大少爺,之後更是皇上身邊得寵的人呢。
“你吃的不累,別人看得都累”。
“那——”。也是,其實他吃得也挺累的,“玉佛,你先休息吧,不用管我”。
說不管就能不管嗎?
他可是在她的房裡用膳,她移了位置,坐在他的身邊,伸手有些粗魯的搶過他手上的碗筷,“讓人喂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嗎?之前你病重的時候不要說吃飯就連喝藥這種小事都必須讓人喂”,以前可以安之若素,現在卻不能,她搞不懂,搞不懂眼前這個男人的腦子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那是——嗯——”。他纔開一個口,玉佛便直接往他的嘴裡塞了滿滿一大筷子菜,長孫無病一個措手不及,只得用力的吃,“玉佛,我——”,又是一口,這一回是飯,再來是湯,長孫無病的嘴巴,從頭到尾就沒有歇過。
只要他一吞完嘴裡的食物還來不及再多說一個字,馬上玉佛又會補上食物,最後,他也學乖了,乖乖的把該吃的全都吃完。
“玉——玉佛——”。他夠了,他已經吃飽了。
只是,玉佛還是半點停手的意思都沒有,他一吃完,她就喂,直到桌上屬於他的份,一葷一素一個藥加上碗裡的白飯全數裝進長孫無病的肚子裡,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好喂的時候,她終於停手了。
長孫無病卻差點撐死。
他已經太久沒有吃過這麼多東西了。
好飽。
只是,他纔剛停下,另一名丫環婉青卻端來了別的東西,“柳姑娘,長孫大人,蔘湯已經好了,都是照着柳姑娘的法子煎煮的”。參是王府裡最好的參,不過,柳姑娘交代的用法頗爲怪異,與別的大夫可不一樣。
“放着吧,一碗給他”。
“是”。
一,一碗給他?現在,他肚子裡的食物早就快要滿到喉嚨口了,再吃下去,一定會吐出來的,“玉佛,我不用了,你一起喝掉,你的身體正虛,需要大補”。
不,她的身子需要好好養,不需要大補。
他需要,能救回他這條命已屬不易,她不知長善老人到底是用了什麼法子挽回他的性命,不過,她很感興趣。
若是能見到長善老人,她會非常樂意。
“一碗嫌少,兩碗都給你”。
兩碗的做法不一樣,不過,該有的功效仍是有的。
兩,兩碗——
長孫無病怔然,一碗都是極限了還兩碗,“不,不,不,一碗就夠了,一碗就夠了”。他就知道,玉佛做下的決定,是不容易改的。
端起碗,有點燙,他鬆了口氣,幸好不是現在就要喝下肚,等涼了些,再喝,說不定肚子裡就可以騰出胃來了。
“你在等什麼?”
“呃,等蔘湯涼點再喝”。
涼,那可不行,婉青急急的道,“長孫大人,柳姑娘交代了,就是要這個時候送進來,這個溫度的藥效纔剛剛好,要是熱了些,涼了些,可都失了藥效”。她可是記得一清二楚,也小心的守着。
她的意思長孫無病聽明白了,也就是說,他沒有別的選擇,必須得現在喝下。
“好吧,我喝就是了”。就是要吐出來,也必須先喝下去才吐得出來。
3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