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吵吵鬧鬧終是安靜下來,玉佛被送進一個充滿藥味兒的房間,她習醫種草藥,對這股味兒並不陌生,卻不曾聞過這麼濃的味兒。
這是長孫家的待客之道嗎?不與外人打交道,造就了對某些事單純的有些過火的玉佛,柳氏夫婦不曾想過女兒會遇到這種事,自然不曾提前說及。
玉佛被習總管扯進府裡,便被人東扯西接的脫下她身上的衣裳,換上了大紅的新衣。她並不愛紅色,那會讓她想起血。
血的味兒太腥,一點也不好聞。
她也曾進過不少大戶人家,可人家沒有這個習俗,給每一個客人換新衣?
然後,便被請到堂前拜了三下,送到這個房裡來,堂前太吵,玉佛壓根就沒有聽到有一個人在大聲喊的是什麼。
扯下頭上被蓋着的紗巾,心裡直嘀咕,這長孫家的習慣可是奇怪的緊,遮住客人的眼兒做什麼?
“咳,咳——”。一陣輕咳,低沉的仿若從地底下傳來一般。
玉佛回頭,看見牀上躺着一個跟她一樣穿着紅色衣裳的男人,面白如雪,無一絲血色,呼吸亦是斷斷續續若遊絲,要斷不斷的掛在這兒。
看來,這人病的不輕。
“你是長孫無病?”輕甜的聲音,與那低沉全然不同,牀上的男人,徐緩的睜開了眼,半眯着,凝着一張絕麗的小臉,啓口想要說什麼,卻又是一陣的咳。
玉佛沒有再問,纖手搭上長孫無病的脈膊,看來,這人就是長孫無病了。
能病的連句話也說不出來的人,世間可不多見。
“五臟六腑受過嚴重內傷,幾乎全廢,帶着內傷多年你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蹟,頭髮已經灰白——”。小手撈起他的發,皺了皺柳眉,“等到成白髮你就死定了”。下了定論。
全然不瞧牀上男人因爲她的話而瞪然的睜大了眼。
“別一副驚訝的模樣,你的破身子驚不起激動的情緒,來,輕呼一口氣——”。她託着他的臉。
呼——
總算,男人的臉色,緩和了些。
“你——”。
“你身上的病的確相當的嚴重,這樣的內傷該是你很小的時候就傷着了,帶在身上這麼多年已成固疾,早已根深蒂固,入了骨血,想要治好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長孫無病苦笑,他比誰都知道,這是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他已經接受了二十五年,從三歲開始。
“那些人怎麼可以這麼無聊,還要輸內力給你,以爲是讓你好過,結果是讓你的五臟六俯更加無法負荷”。到底是救人還是害人嘛。
“……”。
“還不止一種內力,你沒死,大概是上天忘記有你這麼一個人了”。
“……”。
甜甜的聲音,像唱歌一樣,輕輕喃着。長孫無病就這樣聽着,她只是自個兒說着,並沒有打算要他回答她。
但是——
她說的,卻仍是事實。
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她還這麼小——
“你真的已經二十了嗎?”他廢力的道。
“二十?”黑白分明的眼兒不明所以的眨了眨,“五年後就到了”。
十五?
眉頭,微微一皺,如果他沒有記錯,送來長孫家沖喜的是平家二女平春兒,今年已經二十歲,可不是隻有十五歲的小人兒,如此精緻,如此美麗,是怎樣的爹孃能夠捨得讓如此嬌兒嫁給一個臨死不遠的男人。
“你是平家最小的冬兒嗎?”該是了。
“平家?不是啊,我姓柳,我叫柳玉佛,跟你說的人沒有關係”。
柳玉佛?
這個名兒,陌生的緊。
“咳——”。他又開始輕咳,玉佛盯着他看了一會,才從紅衣裙下拿出她的小包袱,這可是她的寶貝,出了門便不會離身。從包袱裡拿出好幾個瓶子,而後,從裡頭拿出五個顏色香味都一模一樣的藥丸遞到他的嘴邊,“你先把這個吃下去吧,會好一些”。
長孫無病茫然的盯着那雪白掌心中的綠色小藥丸,看起來顏色鮮豔,該是姑娘家喜愛的零嘴甜食吧,例如糖果一般的東西。
他該感覺她的慷愷,貢獻自己的零食,不過,他並不認爲吃兩顆糖果下去,便能讓他好受一些。
“還是你自己吃吧”。
“我?”纖手輕點俏鼻,黑白分明的眼兒睨着他,“我又沒有病”。幹嘛要吃藥。
“是——我有病”。
“你本來就有病”,這人不但身上有病,連腦子也病了,玉佛不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直接倒了一杯水——呃,桌上滿滿一桌的食物是爲她準備的嗎?她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了。“來,張嘴,吃藥”。
長孫無病別無選擇,只得啓口,讓她將藥丸扔進口中,再吞下一口冰涼的茶水,用力的嚥了下去。
“甜的”。他道,果然是糖果。
“你要苦的嗎?”她也有。
“不用了”。他搖頭,他的身體並不宜吃太多味兒太重的東西,太酸太甜太苦太辣都是他的身體所承受不起的。
特別是半個月前,還能起來走兩步的身子,突然連牀也起不了。家人擔憂之餘,早已無計可施,盡連找人沖喜的迷信想法都用上了。
他一再的反對無果,只好順了家人的意,前提是要對方是心甘情願嫁入長孫家沖喜,畢竟,她所嫁的男人隨時都會死去。
家人應允,也尋到平家二小姐自願嫁入長孫家,只是不知如何變成了眼前這位叫柳玉佛的小姑娘。
“玉佛”。
“嗯?”玉佛已經在桌前開始吃東西了,完全不客氣,趕了路,也折騰了些時間,肚裡早就空空。
“你家人怎麼捨得讓你嫁進來”。好奇怪,呼吸盡然平順了些,喉嚨處也不再發癢的想要猛咳出自個兒的心肺。
難不成——
她給的真的是藥。
不可能的——,長孫無病搖掉腦海中不靠譜的想法,天底下多少神醫瞧遍,連宮中的御醫也看過了,除了過一日是一日,已經沒有別的法子。
“我沒有要嫁進來了”。小嘴,塞得滿滿的。
“你已經嫁進來了”。長孫無病凝着桌前的那抹嬌小身影,她終是個孩子,他已二十有八,而她,不過十五,十三歲的差距,他幾乎可以當她的爹了。
“我纔沒有嫁進來”。咬着雞腿,玉佛回頭,瞪着牀上那名還在胡說八道的男人,“我是來救你的”。
救他啊!
沒錯,如若沖喜的法子真的有效,也算是救了他的性命,不過——可能性有多高,怕是人人心裡自知。
“生老病死,早已註定,無需強求”。他輕笑,聲音,仍舊低沉,說得平淡,卻充滿了黑暗。
玉佛聽着皺了小臉,哼,她就不愛看註定好的事兒。
她就喜歡做不可能的事。
“放心吧,我一定會把你治好的”。反正,爹已經帶着娘遊山玩水去了,精舍現在無人,留在精舍與留在這兒差別並不大。
頂多,回去之後,再把死掉的藥草拔掉重種就好。
“玉佛,沖喜並不是真的可以治病”。他又笑了。
她卻不喜歡他笑。
明明不開心,幹嘛還要強顏歡笑。
人生若此,該有多累。
“那當然,如若沖喜可以治病,那這個世上還要大夫做什麼”。回頭,繼續喝她的湯,還有些溫度。
嬌甜的聲音,說着如此可愛的結論,長孫無病無法自止的笑出了聲,不是強裝的笑,不是習慣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笑。
是啊——
爲何家人不如一個小姑娘明白,如若沖喜真的有用,得了病,衝個喜便好,何必請大夫,何必吃藥呢。
“你不能笑得太大聲”。吃飽喝足,用一旁現成的水洗淨了手,擦乾,來到牀前,美目凝着他。
“我——知道”。他已經太多年不曾真正想笑過。
“從明天開始,由我來負責你的膳食”。
“膳食廚房會料理”。無需由她親自操勞,她已是長孫家的大少夫人。“玉佛”。他又喚着她的名,用低沉的聲。
玉佛看着他,眼兒眨了眨。
“往後我們就是夫妻了,如若有一日,爲夫再也醒不過來,別在意,尋找自己的幸福去知道嗎?”。
他又開始胡言亂語了嗎?
小手,輕輕蓋上他的額,再回到自個兒白嫩的額前,柳眉微微一彎,他並沒有發燒,怎地盡說些胡話。
“長孫無病,我和你纔不是夫妻”。
“已經是了”。他輕扯她的紅嫁衣,再指指他身上的新郎服,“外頭代我拜堂的雖是二弟,但是,你已是長孫家的人,長孫無病的妻”。
嚇——
他在說什麼?
玉佛還沒有機會問清楚,門外便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一聽便知,來人不少,且,情緒激動。
玉佛將長孫無病身上的絲被往上一拉。
他的情緒一理過於激動,只會更傷及內腑,離死期只怕更近一步。
“砰”的一聲,門雖未開,門外卻響起一聲咒罵。
“該死,誰讓你撞門的,要是驚了無病,你提頭來見嗎?”。
“二爺,我——我不是故意的”。
第二道聲音,玉佛聽過,是長孫家門前喜三孃的聲音。
門,被輕推開。
入屋的有三人,習總管和喜三娘玉佛見過,還有一名男子玉佛不曾見過,加上門外有好一羣陌生人。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是她嗎?”
“不是,不是她,她可不是平家的女兒,我帶來的纔是平家的二女兒平春兒”。喜三娘搖頭。
“可是拜堂的是她”。
“那——那——”。她怎麼知道。
“習總管,你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明明只有一個平家二女兒,卻偏又多了一個姑娘,且比平家二女兒還早一步就拜了堂成了親。
“二爺,喜三娘事先擡轎過來說是平二姑娘自個兒走路過來的,過了一會,便見她一個人過來,老奴便以爲是平家二姑娘”。都怪他,早知道見見平二姑娘就不會出錯了。
也就是說,搞錯了人。
“那這位姑娘是誰?”。中年男人皺眉打量穿着大紅嫁衣站在兒子牀前的小丫頭,年紀真小。
“我叫柳玉佛”。今日,她已經是第二次介紹自己了。
“柳玉佛?”中年男人眉頭皺得更深了,“沒聽說過,你怎麼會參和進來”。
她怎麼知道,這不是長孫家的待客之道嗎?
“我聽我爹說長孫無病得了無人能救的大病,所以,我來替他治病,看來是有了誤會”。纖手輕擡,便要開始解衣,“原來這是紅嫁衣,現下穿錯了人,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脫下來,你們再拜一次堂便是”。
再拜一次?
天底下哪來這等糊塗事。
“不行,時辰已過,再拜幾次都沒有用”。中年男人反對。
“可是——她不是平家姑娘”。她的紅包。
“爹——”。一直沉默的病人終是開了口,中年男子神色一頓,立刻像只泄了氣的球兒一般,大步跨至牀前,“無病,怎麼樣?是不是哪兒又不舒服,他們吵到你了?爹馬上趕他們出去”。真健忘,他大爺就是第一號要退出去的。
“爹——”。長孫無病搖頭,伸手,握住玉佛的小手,軟軟的,“讓玉佛留下”。她說過,是來爲他治病的。
她——是爲他而來的。
“好好好,你說什麼爹都依你”。中年男子,長孫家的二爺,如今長孫家的當家長孫浩毫不猶豫的點頭應允,“習總管,你拿些銀兩,送喜三娘和平家姑娘回家,進咱們家門的是柳玉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