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玉佛便縮在大牀的裡側,她的睡姿很端正,縮成一團,便不會再動。天知道這樣睡一個晚上,第二天起來,全身上下會有多酸。
長孫無病睜着眼看着她一夜,幾度的睡意襲來,他也無法入睡。
睡前,她所說的話,仍清晰的在他的腦海中迴盪。
清晰的,想忘也忘不了。
他的體質特殊,從小到大便能看到一些常人所不能看到的,能夠感覺到常人所不能感覺到的,二歲那一年,完全不懂事的娃兒,剛學會說話,便說出了好幾件讓人驚心動魄的事。
他的左眼,能見過去,他的右手,能握未來。
三歲那年,有心之人結夥上長孫家來搶人,便是那一次,他中了嚴重的內傷,傷得幾近當場死亡。
如若不是父兄叔伯費盡心力,找遍名醫爲他續命,如今,世上早就沒有長孫無病這個人了。
他是已死之人。
他看不到自己的未來,或許,他根本就沒有未來。
從不曾奢望過什麼,也不曾期盼過下一個天明,會有什麼改變。
這副破身子,早就註定了一切。
不能動怒,不能期待,他連情緒激動的權力都沒有。
二十多年來,他早已習慣平靜淡然的看待一切,早已習慣——今日,玉佛的闖入卻讓他明瞭,自己的修爲還不到家。
她的闖入是意外。
她的離開——
她,要離開了。他再不想,又有什麼權力阻攔。
狹長的黑目,深深的移着牀裡側嬌小的身子,而後,緩緩的閉上。
他的身體,已負荷到了極致。
不一會,便沉沉睡去。
再度醒來,日已當中。
丫環貼着門都探了好幾次,裡頭硬是沒有半點風聲,現下午膳時間都到了,屋裡的人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長孫浩等不住了,這不請安不按規矩來,他是一點都不在意,就是兒子媳婦沒用早膳,到了這個點也該餓肚子了。
“無病,玉佛,醒來了嗎?爹來叫你們起牀,該用午膳了”。
門外,響起長孫浩的叫喚聲。
長孫無病側目,看着空蕩蕩的牀裡側,扯脣苦笑。她真是說到做到,來無影去無蹤的,一夜啊——
“爹,你進來吧”。虛弱的幾乎虛有的聲音,讓他自個兒都覺得驚訝。
門外的長孫浩可耳尖的很,“那我可進了”。門輕推,“把熱水毛巾的端上來,大少爺和大少夫人要洗梳了,咦?玉佛已經起來了嗎?怎沒看到人”。
可不就是,屋裡除了牀上的兒子之外,哪裡還有兒媳婦的人影啊。
那活靈活現的粉娃娃上哪兒去了。
“爹——”。
長孫浩將兒子扶起半坐在牀上。
“怎麼回事?”
“玉佛回家了”。他道,聲音,仍就小如蚊鳴。
“回家?這還沒有到回門的時間呢,她怎麼就這麼急?也不讓人陪她回去?現在人呢?已經走了嗎?秋平,夏雪,你們一直守在門外有沒有看到大少夫人出去?”。
“沒有”。兩個丫頭紛紛搖頭。
“二爺,大少爺,因爲昨兒個是大少爺和大少夫人的新婚之夜,所以奴婢今兒個晚了些來伺候——”。所以,可能大少夫人在她們來之前便已經離開了。
“那丫頭起得可真早”。長孫浩直搖頭,不過,才瞧見兒子蒼白的臉色時,表情一沉,“無病,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秋平快去請大夫過來,夏雪你去端熱參茶過來——”。
“不”。長孫無病搖頭,止住兩個丫頭的腳步,“爹,我沒事,沒有哪兒不舒服”。
那就好!
長孫浩鬆了口氣。
無病從不會嘴硬,因知家人會比他自己更在意。他說沒事,便是沒事,只是,身體沒事,該是有了心事。
“無病啊,玉佛不過是回回孃家而已,你就捨不得了,她過兩天就會回來的,不過,咱們長孫家可還沒有同她一塊回柳家提親呢,真是失禮”。
“她應該不會回來了”。
“什麼?”
長孫浩大驚,若不是握着兒子的手,差點跳起來。“是玉佛自個兒說的,她不回來了?她難道不知道出嫁從夫,往後她就是長孫家的從了,就是要回孃家也不能常常回啊”。
“爹,你別怪她”。長孫無病輕聲安撫,“玉佛並非有意要嫁入長孫家,一切都是誤會,一旦誤會解開,她不願意留下,便離開了”。
真的——不回來了?
好不容易,無病肯自己開口留下一個姑娘,卻仍是留不住嗎?
“爹去找她”。
“不——”。他搖頭,“如若不是有意,尋她回來,也不過是勉強她罷了”。
“那你看到了什麼?”長孫浩若有所思的凝着兒子蒼白的臉上,“在玉佛身上,能看到你們的未來嗎?”。
“我還沒來得及看——”。他握了她的手,也看了她無數眼,只是,在看着她時,握着她時,從不曾想過要看她的過去,感受她的未來。
“怎麼會?”長孫浩可是張大了嘴,無病可不曾有過這等狀況,“放心吧,玉佛說過她家住在天目山,爹就是把天目山整個翻過來,也會把她找出來”。
“爹——”。
“你別說,等找到玉佛之後,咱們再讓她親口說,如果真的不願,爹就不勉強她”。
“爹,不要——”。
“你就好好等消息,玉佛是個善心人兒,也已經嫁到長孫家,她不會不肯回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