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絕壁崖腰處的一個突臺,只夠兩個人站立,而此處突起的石塊後方卻有一個三人可過的洞穴,隨着洞穴一路而下,到的,是另一方的天地,四周除山壁與高聳入天的參天大樹之外,已是與世隔絕。
這山之壁,光滑無處可落腳,饒是輕功再高的人也無法在此處尋上一個落腳點從而一躍而上。
參天巨木,擡頭盡見不到頂,青天白雲盡離得那般遙遠。
絕谷之中,倒是怡然一片,花香,鳥語,清淡宜人的氣息,充塞入鼻。絕谷空間並不大,並非無止無境,一棟簡樸的小木屋,是谷中僅有的人居之地。
小木屋前,一名盈弱清秀的小女人和一個漂亮的三歲小娃娃平坐在屋前的臺階上,手裡,捧着一束美麗的花兒,那名女子正一臉柔意的與三歲小娃娃說着什麼。
小娃娃還小,卻揚着小腦袋,很認真的聽着。
忽地,一道黑影,從入口的那一方飄忽而至,女人和小娃兒還不及回過神來,那道影子已經站在他們的面前。
高挺的身軀屹立着,剛硬的臉部線色不見半絲柔意,那雙眼,卻透着深濃無可言明的感情。
那般濃烈,醉人,灼熱——
“九哥,你回來了”。
“爹爹,爹爹——”。
女人和小孩回過神來,便緊巴巴的一人一邊抱着男人。這時,也才發現,男人不是一個人回來,他還順帶了其他人,一個被他毫不憐香惜玉丟在地上的女娃兒,看起來好年經。
女人一怔,離開丈夫身邊,蹲在地上,仔細端詳着這個從來不曾見過的女人。
“九哥,她是誰?你爲什麼要帶她回來?”。
九哥——
女子口中的九哥,便是聞人九,如今江湖上當家作主的盟主聞人九,這裡是他的家,這裡有他的妻子,和他的兒子。
“睡睡——”,小傢伙也忍不住的上前點點躺在地上一直不曾動彈人兒的臉,“娘,不動,不動——”。
“乖,壁兒不要動哦,姐姐在上覺,別動”。
“娘,壁兒不動”。乖乖的收回小手,乖巧的說不動就不動。
“柔兒,你和壁兒先進屋裡去,我把她丟到柴房就回來”。聞人九一把扯起地上的人兒,像扯破麻袋一般。
“等等——”。柔兒忙握住丈夫的手不讓他再對一個粉嫩嫩的女娃兒動粗,男人就是這麼失禮,“別把她帶到柴房去,她一身細皮嫩肉的,也經不起這樣折騰,讓她睡在後方那間客房裡吧”。
睡客房?
一個階下囚,哪來客房好睡的。
“不用,她不是客人”。
“不是客人也好,是客人也好,先把她安置下來再說,九哥,來”。柔兒一手牽着兒子,一手扯着聞人九。
見妻子執意要這麼做,聞人九再多的意見也全數憋回腹中,他一手提着手中的人——玉佛,跟着妻子到了後方原是準備給客人居住的房間,以前,這裡還曾有一兩個客人入住過,至從壁兒出生之後,絕谷中,就再也不歡迎任何的客人。
再好的朋友又如何,一到關鍵時候,就會擺你一道。
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樂柔抱了一被子,將玉佛安置在牀上,才與丈夫回到他們的屋裡。
她心疼丈夫的辛苦奔波,卻總是做一些自己根本就不願意做的事,如若沒有她們母子在旁拖累,現在的聞人九,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九哥,是不是那人又爲難你了?”是她錯信了人,好不容易出一趟絕谷,卻着了別人的道。
“沒有”。寬厚的大掌,輕柔的撫過她的發頂,再將她擁入懷中,“你別擔心,我會處理”。
“爹爹,抱抱”。聞人壁見爹抱了娘,自個兒也要求爹抱抱。
聞人九一手圈住妻兒。
好半晌,一家人溫情夠了,聞人九才放開妻子,從懷中掏出一個拇子大的白玉瓶,遞到妻子面前,“柔兒,先服下”。
樂悅靜靜的凝望着那讓人心驚白玉瓶,她不想接,更不喝那讓人反胃的東西,卻不得不喝,這是她的續命丹藥。
她,別無選擇。
“柔兒——”。聞人九鋼牙一咬,寬厚的掌幾乎將手中的小瓶子捏得粉碎。他想這麼做,卻不能,柔兒還得靠它來續命。
“好,我喝”。樂柔努力的揚起一抹笑,接過來,一口喝盡,眉頭都不皺一下,反正,她已經習慣了,喝了那麼久,被折磨了那麼久。“你別擔心,我現在好得很,只是——”。微微一頓,她仍是憂心仲仲,她不想讓一家人都過得這麼辛苦,只是爲了她這副破身子,“九哥,別再讓慕容海牽着你走,我們不要再理他了好不好?”。
“不好”。聞人九心疼的握緊妻子的手,“直到找到救你的藥,我必須聽慕容海的,柔兒,放心好嗎,慕容海不能把我怎麼樣的”。
不能嗎?
他整個人已經變了,這就是慕容海造成的,他不再笑,他的眼中總是藏着憂鬱,他在她以爲不知道的時候,總是呆呆的看着她——
這不是以前的聞人九會做的事。
“沒有用的,能找的神醫咱們都已經找遍了不是嗎?有的甚至不知道我身上中的是什麼毒,就算有人知道我身上中了毒,也不知道所中之毒是什麼成份,只知道,他們不能治”。不是一個兩個這麼說,找了好些人,每一個都這麼說。
由充滿希望到如今的失望,她已經習慣一次又一次的從別人眼中看到的無奈。
“對不起,尊夫人身上的毒是在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這句話,她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
她不要他再四處奔波。
“別說傻話”。剛硬的容顏一僅,“你還有我,還有壁兒,只要有我們在,你會沒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
壁兒呢。
是啊,她放心不下壁兒,也說服不了他放着她不管。
“好,不過,不許勉強”。
“不會”。
怎麼會勉強,如果不是這種該死的毒太過莫名其妙,如果不是每個月柔兒都必須服下慕容海的血才能繼續延命,他一定會將慕容海身上的血抽得乾乾淨淨,讓他化成一攤肉泥。
樂柔替丈夫準備好換洗衣物,讓他到木屋後方的溫泉去洗盡一身的疲憊,她則帶着兒子開始準備晚膳。
過一會,天就要黑了。
過一會,客房裡的那位姑娘也要醒過來了,樂柔去瞧過,那位姑娘是被九哥毫不憐香惜玉的敲昏的。
爲的,依然是她。
這又是慕容海那個惡人的交代,將這位姑娘抓來,再威脅這位姑娘的丈夫爲慕容海所用,慕容海的如意算盤總是敲得霹靂啪啦響。
聞人九隻說了個大概,樂柔也只瞭解一個大概,他不想妻子太過憂心外頭的事,樂柔也善解人意的不想纏着丈夫讓他說個沒完。
他是個極有分寸的男人。
夜幕降臨,木屋裡點亮了燈,照得通明,有如白晝。
桌上擺着的都是一些山間隨處可見的野菜,野味和自家所種的家常菜,他們住在這裡,一直都自給自足。
如果那一年,沒有突然想要出谷走一走的話,這輩子,他們都會過這樣的生活。
只可惜,世上,永遠沒有後悔藥。
“九哥,你多吃些”。樂柔夾着聞人九最喜愛吃的菜,將他的碗堆得滿滿的,“壁兒,乖,魚你還吃不來哦”。這是後頭山水中養着幾條魚,大魚生小魚,如今,早就滿滿的一池子,夠他們一直吃的了。
聞人九默不哼聲,卻也爲妻子的碗裡添了好些她愛吃的菜。
“九哥,那位姑娘還沒有醒過來,會不會是你出手太重了?”。
“死不了”。
呃——
“她會在這兒住上多久?或許我該爲她準備些換洗衣物”。
“柔兒,你別管她,等時候一到,將她丟到慕容山莊就行了”。
真的,就行了嗎?
樂柔仍是不放心的,慕容海那種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聽說,眼前的這位姑娘,她的夫婿與慕容家還是故交。
雖是故交,卻一點也不念及舊情。她只是擔心,這位姑娘會變成跟她一樣,無可奈何卻不得不受慕容家的控制。有一天,她的丈夫會和九哥一樣辛苦,只是爲了讓家人得以續命好過一些。
樂柔沉默的吃完小半碗飯,便再也沒有食慾了,“喝碗湯”。聞人九親自勺滿滿的一碗端到妻子面前。“你吃得太少了”。
她已經吃不下了。
夜裡,安撫兒子睡下,樂悅卻怎麼也睡不着,靜靜的躺在丈夫的懷裡,雙眼怎麼也閉不上。
“柔兒?”。
“九哥,吵醒你了?”
不,他根本就沒有睡着,她的氣息和心跳都不穩定,他擔心她,“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告訴我”。
“沒有,沒有不舒服”。樂柔安撫丈夫的急燥,“我只是,有些不安”。她,低低呢喃。
只是不安?
“九哥,我們能不能不把那位姑娘交給慕容海,我不想她跟我走上一樣的路”。
“不會的”。聞人九眸光一閃,冰冷且無情,別人的死活,他管不着,他只要柔兒和壁兒好好的,其他人,是死是活,那是他們的事。“柳玉佛是柳東澤的女人,佛公子在江湖上的盛名,相信一定有辦法救出他們的女兒,以長孫家的財勢也能與慕容家對抗”。
“可是,如果玉佛姑娘在慕容海的手裡,他的家人就沒有辦法了”。就如同他一般,如果不是她中了莫名其妙的毒,他又何需受制於慕容海。
九哥若是去行走江湖的話,一定也可以走得穩穩當當,功成名就的。
“要怪,就去怪慕容海,與我們無關,乖,睡覺”。
“可是——”。
“乖乖睡覺”。
“九哥——”。
“……”。
“好嘛,睡覺就睡覺”。小嘴不依的喃喃,卻因爲太過疲憊,是真的睡着了
翌日一早,再度起牀,去客房看的時候,屋裡的玉佛已經醒過來了,身體有些虛弱,坐在牀上,靜靜的與樂柔對望。
眸中平靜不見半點驚慌,樂柔怔了一下,隨即輕笑,“玉佛姑娘,你醒了”。
“你是誰?”。
呃——
樂柔有些無措,她不知道該怎麼介紹自己,畢竟,九哥不曾經得她和她家人的同意纔將她帶過來。
“我是——”。
“你醒了”。聞人九也入了屋。
玉佛明白了,原來,是這個人把她帶到這裡來的,無聲無息,她甚至什麼感覺都沒有,“聞人九,你爲什麼把我帶到這裡來,這裡是什麼地方?”。
“絕谷”。
絕谷?
那是什麼地方。
一向對江湖少有概念的玉佛從來不曾聽說過這個地方,加之聞人九的行蹤本來就很神秘,江湖上更是沒有半個人知道他住在哪裡。
“你把我帶到這裡來有什麼企圖?”。
“玉佛姑娘,你千萬不要誤會,不是九哥想要把你帶到這裡來”。樂柔着急的想要解釋,她不想有人誤會九哥,“是慕容海想要抓你,九哥是迫不得已的,你千萬不要怪他”。
慕容海?
又扯上他。
果然,聞人九和慕容海之間的關係秘切,玉佛不語,細細的打量聞人九,除了那雙有眼紅通的眼,讓人看得心驚之外,沒有發現別的症狀,“聞人九,你受慕容海控制是因爲血絲蠶?”
“血絲蠶?那是什麼東西?”樂柔驚問,難道,九哥也中了毒。
“一種毒蠶,是慕容海以血供養,植入別人的體內,可以控制他人爲己所用,每月一次需要他的血來解毒,除此之外,你應該不會受慕容海的控制”。
聞人九的狂傲,不像是尋常人能控制的了的。
這種人,一般都不會在乎外在的名與利。
更不會與慕容海那種僞君子成行。
血絲蠶——
聞人九神色大變,一手向前,揪起玉佛的衣襟,“你說的血絲蠶,是什麼東西?”
他們一直不知,只知道是慕容海在柔兒身上下了毒,需要慕容海的血來解一時之痛,從來不知,那盡是一種叫血絲蠶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