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戰鬥實在是沒有必要進行下去,必敗的戰鬥豈非完全沒有意義?收入漁網的魚兒,陷入陷阱的野獸,爲何還要掙扎?
——這是楚山孤的想法。
兩個獨孤敗的想法與之截然不同,他們在戰鬥面前表現得端莊。
他們尊敬戰鬥,也尊重對方,因爲他們是真正的戰士。
“請!”、“請!”
他們相互致意。
刷!
人影突兀地消失,連空氣都沒有半點流動,他們二人似乎從沒有存在過一樣。
楚山孤感到手心直冒冷汗:“要是獨孤敗掌中還有神劍,以這般等同奇蹟的速度,要殺我豈非比砍瓜切菜還來得容易?”
不過他很快就笑了,自己這方的獨孤敗絕不會輸給真正的獨孤敗。因爲影獨孤敗有軒轅劍,而真獨孤敗什麼都沒有,甚至連信心都已崩潰。
哧!
劍吟只有一聲,突兀出現的兩個影子一觸即分。
流血的是獨孤敗,肩頭被貫穿,血花還在流溢。
他的右手已廢,就算還能拿得起碗筷,卻再沒有用劍的能力。
敗得沒有懸念。
“賢弟,殺了他!”楚山孤命令道。
影獨孤敗淡淡道:“他已是個廢人!”
“只有死人才是真正的廢人!”楚山孤深知斬草除根的道理。
“要殺便請你自己動手!”影獨孤敗還是有着自己的底線,在某方面他與獨孤敗還是有共同的地方,“我不會殺他!”
影獨孤敗淡然地將軒轅劍遞迴給了楚山孤。
“賢弟既然不願意,大哥就親自動手吧!”很顯然,楚山孤今後倚仗影獨孤敗的地方還會很多,所以也不會強逼影獨孤敗。
楚山孤一步步走向獨孤敗。
獨孤敗非但右肩受傷,而且在軒轅劍刺骨的劍氣之下,全身都難以動彈,現在無論是誰想要殺他都不會比殺一個三歲小孩更難。
楚山孤走得很慢,他想讓獨孤敗感受到死神步步緊逼的恐懼。
可是獨孤敗卻很令他失望,他仍在笑,笑已能解釋一切的苦澀與辛酸,無奈與痛楚。
影獨孤敗忽然開始冷笑,因爲他也感覺得到與獨孤敗感情深厚的敖遊,敖遊闖來了。
敖遊長期附身獨孤敗身體之上,所以能感知到獨孤敗的危險,所以才能第一時間內趕來。
雲氣破,鑽出了一隻遮天蔽日的墨色蒼龍。
“死人,你就這樣等着被宰割麼?看來龍大爺不在,你的確是難成大事!”敖遊在咆哮。
“多謝!”不能動彈的獨孤敗卻還是可以說話。
楚山孤大笑:“不知死活!”
對付敖遊,他自己一個人就夠了,甚至不需要軒轅劍的輔助就已足夠。
敖遊當然明白自己是以卵擊石,不過以卵擊石也有以卵擊石的意義,因爲朋友是比生命更加沉重的兩個字!
昂!
楚山孤的劍還未出,高天裡忽然又傳出了高亢的龍吟聲。
赤橙黃綠青藍紫外加金銀二色,一共是九條神龍,神界的逍遙九龍王,龍聖蕭史曾經坐下的九名護法。
楚山孤冷笑:“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少不知死活的傢伙要來送死!”
高空裡的青龍神廣仁王高吟一聲,道:“逆子,帶你的朋友走吧。”
敖遊一下子震住,沒想到自己一直痛恨的父親會在這個時候來幫自己!不過敖遊一下子就清醒過來,巨尾一甩,捲起了獨孤敗。
“楚山孤,神界九龍王絕不向你低頭!”廣仁王有着廣仁王的高傲,除了龍聖以外,他們不會向任何人臣服。
“不低頭,就只有斷頭!”楚山孤勝券在握,軒轅劍在手,就無人可擋
!
“絕不低頭!”九龍王長聲嘶吼,震天塌陷。廣仁王繼續催促道:“逆子,還不走!”
敖遊再次深深地看了廣仁王一眼,那種表情已經很難形容出,他只是吼了一聲“爹”,便帶着獨孤敗而逃離了。
“父子隔閡終於消了麼?還真是感人啊!”楚山孤大劍一舉,山呼海嘯,日星閃爍,九道金光衝向九隻巨龍。
可憐九龍王毫無抵抗之力,被金光斬掉碩大的龍頭,血噴涌如柱。
——不低頭,就只有斷頭!
那一天,人間下了一場雨,一天一夜的血雨。
楚山孤很不滿地瞥向影獨孤敗,道:“爲何不攔住敖遊和獨孤敗,賢弟?”
“因爲獨孤敗已是個廢人,”影獨孤敗冷笑,“廢的不止是手臂,還有他的心!”
☆☆☆☆☆
北海之內。
海中洞窟萬千,可連通四海,實在是藏身的好地方。
獨孤敗坐在那裡,好半天都沒有說話,他發覺自己實在是真正的失敗了。
敖遊也沒有說話,他當然知道,九龍王就算不肯臣服於楚山孤,也不至於出來拼命的,至少可以遠遠地躲着。他們出面與其說是因爲不願藏躲,不如說是爲了救敖遊。
他現在才明白何爲父子,可惜明白得有些太遲。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獨孤敗用左手按了一按右肩胛骨的傷,血再次流出,染紅了敖遊剛給他換的繃帶。
獨孤敗在朝外走。
敖遊道:“你就這樣走了?”
獨孤敗道:“我已敗!我只會給你添麻煩!”
敖遊道:“我爲何要救你?我爹爲何不惜死也要救我們?”
獨孤敗道:“這是你們的事,或許是因爲你們父子都有病!”他的語氣出不出的譏誚,“如果我方纔就死,至少還是死在大義之下。現在我雖然活着,卻已是一個懦夫,一個逃兵,一個廢物!”
敖遊的語氣也很冷淡:“早知道我救的是一個廢物,我何必要冒這份險?”
——你可知道,你雖然敗了,可是你仍是唯一有可能打敗影獨孤敗和軒轅劍的人,你可知道你肩上應該擔起的是六界的和平與安寧?
敖遊知道這些話再說出來,也不會起作用了,他只是淡淡地道:“你的心已死,我不留你!”
獨孤敗也沒有要留下的意思,冷冷地走了。
出了北海,是一片林子。
獨孤敗的臉上一直有笑,笑自己。
他又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弱小,他的信心本來近乎盲目,這樣的信心,一經崩潰,也就幾乎不能恢復。
失去了信心這樣武器,他已不可能有任何作爲。
他甚至再沒有爲蒼生拼死一戰的能力,不能夠死在壯烈的旗幟之下!若是像九龍王一樣死法,倒也算是一條錚錚男兒,然而失敗的他,已沒了這樣的資格。
落魄而落寞的他,一路前行,如同孤魂野鬼。
一天一夜。
他的背上已多了一個袋子,裡面裝的是金銀。
這一天一夜六界的局勢已經大變,楚山孤糾集神界衆神,同時出兵冥界、魔界、妖界、人界,遣大將獨孤敗持軒轅劍,策應前往四界的人馬。
軒轅劍出,誰與爭鋒?
四界捷報不斷。
人間以中州城爲中心,方圓萬里,已全部陷落。
四界的人皆對楚山孤和獨孤敗痛恨不已。
——他們並不知道持軒轅劍的是影獨孤敗,他們看到的獨孤敗,至始至終只有一個,從頭到尾無惡不作的黑殺獨孤敗!
真正的獨孤敗,現在跟一條死狗的區別並不大。
☆☆☆☆☆
獨孤敗趁夜
趕回了烏桕鄉的老王家。
“阿牛,你可回來了!”王婆激動到淚水下流,“你的手是怎麼了?”
“不礙事,小傷!”獨孤敗淡淡一笑,將背上的布袋放下,裡面的金銀一下子灑落了數十顆出來。
王婆大吃一驚,目瞪口呆,老王卻是久歷事故,叱道:“亂世才興,你小子是趁機做盜賊去了!”
“是!”獨孤敗竟不否認,“我有官司在身,不能久留,這些金銀二老將就着用!”
他轉身就走。
“慢着!”老王用力將一帶金銀丟了出來,“王家雖然窮得叮噹響,也不要這些不義之財!”
獨孤敗沒有停,走入了黑暗裡。
他發覺自己更加無用,自己並不比一個鄉下的老農高尚。
他正在山坡山發呆,忽然就有一口劍抵住了他的後頸,寒氣迫人眉睫。
獨孤敗竟然就此閉上了眼,似乎連自己死在何人手中也不想關心。
“我要你明白兩件事!”這人是忘憂的聲音,銀鈴一般,此刻卻顯得別有一種剛強。
“這個世上沒有絕對的必死之局!”這是第一件事。
“獨孤敗絕不會不戰而敗!”這是第二件事。
——這都是獨孤敗當日對她所說的,現在他說出來給獨孤敗聽,想要幫助獨孤敗找回當初的自己。
可惜獨孤敗還是半點反應都沒有。
忘憂放下了劍,走到他身前,捧着劍,說道:“這是你的劍,你還有劍,就不會敗!”
她身上的血是獨孤敗賦予的,所以她跟獨孤敗的關聯是奇妙的,獨孤敗發生了什麼,光憑着感應,她都能知道。
“我已敗,就像劍已死,人已廢!”
獨孤敗目光暗淡,孤穹之上的貪狼星,也愈發地黯淡了。
“你忘了,你當初鑄劍的心願,用沒有殺氣的劍,殺該殺的人,這樣的劍纔是無敵的劍,這就是你的心劍!”
忘憂眼裡有痛惜,痛惜無主的劍,失去鬥志的人。
“區區心劍,怎能跟軒轅劍相比,何況左手,遠沒有右手快!”獨孤敗似乎已經認命,又或許只是認清了事實。
忘憂氣得臉通紅,手揚起,照着獨孤敗的臉上就是一個巴掌:“你要怎樣才能清醒!”
這一巴掌不輕,獨孤敗被直接扇飛,再落地。
“不是我的心已廢,也不是我不願醒,而是因爲他不可戰勝!”
獨孤敗很希望能找到一個殼,可以躲起來,信心被抽掉,他就像是沒有歸依的遊魂。
他淡淡站起身,頭也不回,繼續朝着黑暗走去。
哧!
鮮血劃過,悽豔的桃花開遍,在空中飛舞。
獨孤敗也被熱血濺到,他一回頭,就見到忘憂已被劍刺穿,正中胸口,心窩裡最熱的血噴出。
“你是……何苦?”
獨孤敗頭腦天旋地轉,飛步接住了那軟下的身軀。
“我是你給的性命,我希望我的血能洗清你的失敗,洗淨你的頹喪,拿起這一口劍,做回真正的獨孤敗!”
忘憂帶着悽美的笑,笑着離開。
留下了的,是期望。
獨孤敗抱着屍體跪下,跪倒在因自己而逝去的另一個生命之前。
她只是來報當年恩情的樹妖,緣分已盡。
有因必有果。
——有勝必有敗!
因爲這本是一枚硬幣的兩面。
獨孤敗不懼死,只是難以面對失敗!
血已轉化成了痛與毅,獨孤敗握緊染血的竹劍:“爲了你,我可以拿起劍,哪怕是再敗一次!”
血的誓言,恨的回憶。
哀兵。
哀兵是否就一定必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