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天下蒼生而戰?
——多麼可恥的話語。
爲蒼生死,是後人加給英雄的虛名。
因爲他們需要更多毫不畏死的人站出來,繼續爲他們而死。然後搞一些祭奠,抹一些眼淚,做一場大戲,讓人相信英雄的價值。
獨孤敗已不會爲這樣的虛名而戰,他的名聲已很臭,臭得發爛。
良久,獨孤敗才道:“我爲死亡而戰——不管是你死還是我亡!”
——嚴格說來獨孤敗的回答並不算是回答,只是一種巧妙的說辭,說了也等於沒說。
可是影獨孤敗偏偏能夠明白,明白獨孤敗所有的苦澀與辛酸,痛楚與悲哀。
他自己何嘗又不悲哀?何嘗又不無奈?
影獨孤敗緩緩開口:“我還我的恩情,所以是爲自己而戰!你不得不承認,爲自己而戰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孤獨到絕域巔峰的強者,眼中將只有自己!”
獨孤敗雖然承認,卻一笑道:“可惜你並不是一味地爲自己而戰。”
影獨孤敗的手按着金黃的劍,他在等獨孤敗的解釋。
獨孤敗繼續道:“因爲你想要報恩,你還有心。有心的人,怎麼可能完全是爲自己而活着,爲自己而戰?”
影獨孤敗面上第一次出現了奇異的變化,那竟是一種奇異的痛苦,他緩緩道:“你呢?你是否已無心?”
獨孤敗繼續笑:“無心的人又何必要戰?我只是要衆生都陷入他們自己內心的黑暗帶來的痛苦,哪裡有黑暗,我就在哪裡,我將成爲黑暗,然後消滅黑暗!”
他的笑聲遙遠而淒涼,無論誰聽見這樣的笑聲,都會認爲他已瘋掉。
影獨孤敗不會這樣認爲,只是說道:“可惜。”
獨孤敗也笑着說:“可惜,你我形影不離二十年,初次見面卻已是敵人,我們本來可以先坐下來先喝一杯的!”
影獨孤敗道:“現在也不遲!”
影獨孤敗要喝酒,楚山孤就必須要滿足他。
——因爲楚山孤的利器不是軒轅劍,而是影獨孤敗。
影獨孤敗要求就地搭了一隻木幾,几上有兩壺酒。
獨孤敗與他席地而坐。
他們都看着對方的手,對方的劍,都沒有喝酒,而且也沒有打算喝酒的意思。
因爲哪怕是一口酒,都能使人的反應稍顯遲鈍,動作稍顯緩慢,這一點已足夠決定他們二人的勝負。
影獨孤敗忽然站起,獨孤敗也站起。
影獨孤敗道:“好酒!”
獨孤敗也道:“好酒!”
他們並肩,走向了更遠處的黃沙中,遠望去就像是走入了夕陽裡。
楚山孤並沒有跟上去,他當然明白他們二人的意思。
無論誰生誰負,對兩個獨孤敗來說都不重要,只不過,孤獨者與自己的決戰,絕不是供人觀看的。
神聖莊嚴的戰士,只將戰鬥奉獻給自己和值得自己尊敬的敵人。
左手劍,苦劍漆黑,苦海中的人。
右手劍,軒轅至尊,陰影下的人。
誰勝?
誰負?
無論勝負,總歸是自己打敗了自己。死去的那個自己,也同樣值得自己驕傲!
上一瞬兩個人還並肩前行,下一瞬兩個人就恍如消失。
空氣未動,夕光未動,每一粒黃沙都靜止。
良久,無人的空中傳來了一聲。
“鏗鏘!”
輕輕的一聲,敲碎寂靜。
死去的風再次吹拂,黃沙漫天,夕光閃爍。
似乎有大日的碎片,夾雜在黃沙之
中。
奇蹟遇上奇蹟,決定勝負的,只不過是心中的執念。
獨孤敗已不求勝敗,因爲無論生死他都已準備將這一生奉獻給黑暗。
一朵桃花悽豔血,濺開。
漆黑的劍,在左手中,劍的另一端,插入了影獨孤敗的右肩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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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獨孤敗的右手已只有一隻劍柄,黃金般的劍柄。
然而很快,就只剩了一手的粉末,分撒進無盡的夕光與黃沙。
獨孤敗已廢了他的右手,所以收回了劍,說道:“這一劍還給你!”
影獨孤敗道:“還得好,我本就不希望你一直欠我一劍!”
獨孤敗微笑道:“既然恩怨已還,你還不走?”
影獨孤敗愕然道:“走?你放我走?我又能到哪裡去?”
獨孤敗道:“你已不必爲楚山孤賣命,因爲他馬上就會死——你當然不必再向一個死人報恩。”
他又微笑:“我已永墮黑暗,可是我以前的朋友還記着我,你可以代替我回到他們中間去。”
影獨孤敗冷冷道:“我不是你!”
——所以我不會走進你的圈子,闖進你的人羣,融入你的過去!
獨孤敗繼續笑,笑已無色彩:“你的路當然由你自己選,你與我本來無關!”
獨孤敗收起漆黑的苦劍,長笑一聲,走入風沙。
——或許獨孤敗與他的影最大的分別,就在於笑。
獨孤敗永遠都會笑,想必直到死亡之刻,他也會笑着死去。
笑,比不笑更痛苦,更蒼白,不灑脫,不豪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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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他一定會贏?”沐香伏在楚山孤的胸膛上,她的心胸隨着楚山孤的心胸而起伏。
“這種時候,你不應該還想着他。”楚山孤充滿自信的笑着。
“那我該想什麼?”沐香咬住楚山孤的耳朵。
“當然是想我!”楚山孤翻過身,粗暴地將沐香壓在了下面,粗暴地撫摸,粗暴地佔有。
他的慾望很強,他想佔有一切。
可是她遠不滿足,她想要的是被最強的男人征服。
——至少,影獨孤敗遠強於楚山孤。
他們糾纏在一起,肆無忌憚,因爲他們認爲影獨孤敗絕不會敗。
可是沐香的眼裡忽然就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漆黑的眼眸裡映出了一個身影——
蒼白的人,漆黑的劍。
楚山孤很快也發現了不對,轉過頭,就看見了獨孤敗。
獨孤敗還活着,是不是說明影獨孤敗已經失敗?
楚山孤的惶恐無法描述,恐懼如開閘之水,將他淹沒,他竟然在一時間呆住,不知所措。
楚山孤處變不驚,原不該就此呆住的。
可是此刻他實在是有太多的劣勢,利器被摧毀,而且自己現在是光着的,獨孤敗卻是完整的。
獨孤敗那種神情,不過是一個人見了兩隻野狗一般的神情。
他淡淡微笑:“穿好衣服,出來受死——我想你還不至於想要死在牀上!”
獨孤敗轉身出去,沐香的眼裡竟又有了一種奇異的興奮,那是對強者的渴望。
影獨孤敗雖然已敗,但她又看到了更強的強者。
這世上的強者永遠不會少的,而強者通常都寂寞,沐香有信心使他們不再寂寞,同時自己也不再寂寞。
楚山孤當然也察覺了沐香的這種興奮,一個耳光扇去,罵道:“賤人!”
沐香臉上的興奮更濃:“打死我吧……反正你也快死了……”
楚山孤就像是發狂地野獸一般,
狠狠地蹂躪沐香。
這已是他的最後一次。
沐香已經昏了過去,帶着滿足的神情。楚山孤已衣冠整齊,莊重而嚴肅,他想要死得像是一個真正的皇者。
楚山孤別有深意地對着沐香笑着,喃喃:“我不會讓你陪葬,你本來就是一座活着的墳墓。我讓你留在這個世上,你將成爲我爲獨孤敗準備的墳墓!”
他帶着笑,走出去。
獨孤敗遞上了漆黑的劍,意思是讓楚山孤自裁。
——楚山孤既然能將獨孤敗逼到如此絕境,獨孤敗自然不會恨他,只會欣賞他。所以任何人都不配殺這樣的人,獨孤敗也不配!
只有他自己殺死自己,這纔是獨孤敗願意見到的,也是楚山孤願意的。
“好苦的劍!”楚山孤握着劍,就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深重苦意。
握着這樣的劍,只會叫人想起無盡的苦難傷情,肝腸寸斷,切膚炙心。
“你好啊,貪狼,獨孤敗!”
楚山孤哈哈大笑,引劍向頸。
割破咽喉,帶着笑,倒地。
獨孤敗只是拾起了苦劍,再沒有朝楚山孤望向一眼。
任無情的風沙,自去埋葬了這絕代的梟雄。
獨孤敗走進了帳子裡。
沐香已經醒了,已經站起,還是渾身赤裸。
她喜歡被獨孤敗這樣看着,她當然也知道獨孤敗是一個無恥之徒。
亡國的女王,出賣自己的身體,至少能保全性命。何況她不覺得這是出賣,她渴望強者的進入與征服。
可是獨孤敗看着她光滑柔嫩的胴ti,反應卻跟影獨孤敗一個樣。
唯一能與影獨孤敗區別的,就是他臉上的笑,蒼白的笑,笑已無色彩。
獨孤敗道:“楚山孤已死,神界的領導權是不是由你接管?”
沐香眼波流動:“也可能不是我,是你!”
獨孤敗流露出淡淡的笑容:“立即命神界大軍退出妖魔冥妖四界,如果不退,他們也只有戰敗身死的下場!”
沐香吃吃笑道:“你果真是仁心仁術,神界向來跟你過不去,你還爲他們的性命着想。只不過……”
她的臉忽然變得很紅,像是極其羞澀。
獨孤敗問:“不過什麼?”
沐香用鉤子般的眼神笑看獨孤敗:“你既然大仁大義,怎麼忍心我獨守空房?”
獨孤敗道:“我一定忍心!”
沐香忽然跳起來。
她本來也是高手,現在跳起來卻跟一個野蠻的女人沒什麼兩樣,女人發起瘋來基本上都是一個樣。
她水蛇般的身體已纏在獨孤敗的身上,似乎想要將他融入自己的體內,大叫道:“你休想騙我,你不忍心!你還在等什麼?”
獨孤敗的身體當然也有了變化,不過這還在他可控制的範圍之內,他貼在沐香的耳畔,不緊不慢地說道:“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沐香已癱軟了一般貼着獨孤敗,她的聲音也已酥麻:“只要我們做完現在該做的事情,就算是殺了我都可以!”
獨孤敗沒有反對。
他是男人,不是呆子,他雖然不是楚山孤,卻也不是影獨孤敗。
大戰後的喜悅,本就需要慶祝。
然而處身在黑暗的夾縫裡,無人知道他的功勳,無人爲他歡呼吶喊。
拯救了六界的他,只會永遠被六界拋棄。
誰在乎?
獨孤敗不在乎。
他只知道,眼前瘋狂放dang的女人,就是他最好的慶祝。
他又何必要拒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