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之前,也正是獨孤敗剛接下對付“黑殺”這個任務的時候。
名山。
山林是一色的荒涼,枯樹落葉掩映三間竹屋;冷冽清泉搖落一杆殘照。
獨孤敗坐在窗前,讀經,《爛柯經》。
——博弈之道,貴乎嚴謹。高者在腹,下者在邊,中者在角,此棋家之常法。法曰:寧輸一子,不失一先。擊左則視右,攻後則瞻前。有先而後,有後而先。兩生勿斷,皆活勿連。闊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與其戀子以求生,不若棄之而取勝;與其無事而獨行,不若固之而自補。彼衆我寡,先謀其生;我衆彼寡,務張其勢。善勝者不爭,善陣者不戰;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亂。夫棋始以正合,終以奇勝。凡敵無事而自補者,有侵絕之意;棄小而不救者,有圖大之心。隨手而下者,無謀之人;不思而應者,取敗之道。《詩》雲:“惴惴小心,如臨於谷。”此之謂也。
經是棋經十三篇中的一篇,將的是棋家之道,暗合兵法之用。
獨孤敗正想從兵法裡找出妙招,他知道這次的敵人不好對付。
原本聽蕭院長的介紹還沒覺得怎樣,等到親自查證一番,獨孤敗才曉得黑殺的厲害。
沒有人知道黑殺成立於什麼時候,只知道從很久以前開始,“黑殺”這兩個字就能令六界中任何強者聞而色變。
遠的不說,就單看最近二十年,據不完全統計,各界強者無故猝死,恐怕與黑殺都脫不了關係。
神界有真神卯月星君、真神烈日綵鳳、真神廣目天王、真神靈龜上人,先後在二十年內忽然猝死,死因不詳;魔界有劫魔蒼古戰將、劫魔超天四煞、劫魔冤獄使者,均無故暴死;妖界有大聖天妖雙雄、大聖混天五老、大聖吞天羅剎,都死得不明不白;冥界有佐田冥皇、古泉冥皇、印加冥皇,無緣無故身形俱滅;人界有破道強者白木老人、金剛童子暴屍荒野。
真神、劫魔、大聖、冥皇、破道,並稱五極,代表着世上五種極端的力量,是五界內的至高強者。然而“黑殺”能令這樣的強者消逝於無形之中,其手段之恐怖可想而知。
更有傳聞,黑殺是神秘的第六界中的組織——第六界,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謎。即便如今中州已成爲六界門戶,但明裡暗裡,人神魔妖冥五界,都不敢踏足第六界一步。傳聞那裡是生靈隕落之地,除此之外,便對之一無所知。
獨孤敗當然不會相信黑殺是第六界的強者。
他甚至也不怎麼在乎黑殺將自己列爲誅殺的榜首這一件事,他只是思忖着要如何將這一隻龐然大物連根拔起。
剛剛楚山孤派人來聯繫過,說中州城已暫由神界接管了。對此,獨孤敗也只能笑笑,似乎沒有比這更好的局面了——人界的酒囊飯袋加起來,也是守不住六界驛站的,現在他們膜拜的神祇來管理此地,正是符合天時地利人和,是衆望所歸。魔妖冥三界就算心中不服蠢蠢欲動,但總不至於在短時間內就會出手。這樣,人界還能有一段時間的安寧。
獨孤敗就要在這一段安寧的日子裡,解決掉黑殺!
“既不要臉,又不要命!”獨孤敗下想起了蕭凡是這樣評價黑殺的。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若是以前的我,基本上也是不要臉不要命的!正因爲這樣,如今的我才能對付不要臉不要命的人!”
他的耳
朵忽然豎起,聽到了有人在唱山歌。
是黃鶯出谷般的女聲。
若換在以前,獨孤敗一定是着急着跑去見唱歌的女子了;現在的他,寧願靜靜地聽着。新雨之後,你明我暗,擦肩而過,更算是美好的邂逅。
——或許是黑殺的陷阱也說不定。
想到這裡,獨孤敗的眼睛大放睿智光芒,不過他還是沒有動。
如果真是陷阱,想必會自動來引他這個獵物上鉤的。
腳步聲響起,是踏在了流水之上的木橋上。
三間竹屋都是面對瀑布,空懸於清流之上而搭建成的。爲此,獨孤敗也費了不少的功夫。
細碎的腳步聲很輕盈,剛好能傳入獨孤敗的耳中。
料來者的修爲已不低,至少已超過了羽化境,成就了極道之位。
極道,即便是聞名遐邇的聖地中也不多見。
這個人,莫非就是黑殺派來的人?
箜箜!
叩門聲,手敲打在鏤空的竹節之上,聲音顯得跌宕,卻不失清越。
獨孤敗大大方方地走過去開門,他從來不會畏懼各種挑戰、面對各種敵人。
門口站着的是女人,青綠衣服、粉紅臉頰,彷彿是綠葉中包裹的一朵蓮花。或許她並不是極美,但有着天然的純淨之色。最令人關注的,要屬那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似乎會笑一般。
這雙眼睛的主人掛着禮節性的微笑,問道:“請問先生,是否就是獨孤敗?”
獨孤敗一時愣了,自己被稱作“先生”這還是頭一次。是自己的年紀看起來比較大了,還是自己的氣質更加儒雅了?
他很快就回過神,道:“我就是獨孤敗,姑娘找我有何事?”
“果然是名不虛傳,周圍的村落都說山裡面住進了一位神仙般的人物呢!”姑娘甜甜地笑道,“我是歐陽青青,我要給獨孤先生送上一份禮物。”
獨孤敗呵呵一笑:“我如果算是神仙,姑娘不就是天人了麼?”他被歐陽青青吹捧得很是舒服,所以禮尚往來,自然也要吹捧回敬一下。
“請進!”獨孤敗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歐陽青青施施然隨他走了進去,獨孤敗引她就窗口的竹椅上坐下了,接着他自己從隔壁房間端來了一張竹椅,面對着歐陽青青坐下。
獨孤敗開口問道:“姑娘可是慧能和尚救過的歐陽青青?”
歐陽青青道:“正是!”她的神色還是很愉快,似乎對慧能這兩個字已沒有太大的反應。
獨孤敗替慧能暗暗舒展了一口氣。
歐陽青青又笑着道:“我已見過了慧能和尚。”
獨孤敗想了想,說道:“他長期待在長平山,你當然可以隨時去見他……他這段時間算來應該是在外遊歷,你可是在道上碰上了他?”
歐陽青青道:“就在山下遇見的,和尚聽說你可能會有麻煩,所以想要來幫你。”
獨孤敗道:“現在他人呢?”
“他已回去了。”
“回去了?”
“獨孤先生不必爲他擔心,回去是他自己的意思,我什麼也沒做。”
“哦。”獨孤敗唯唯以應,暗道若不是見了你,慧能又怎會到了山下又折返,還說與你無關?
兩人的話沒有說上幾句,但獨孤敗已瞭解到對面的姑娘絕不是一
個好惹得角色,他自己也不想招惹,只想儘早能敷衍完畢可以送客。所以他試探着問道:“姑娘說要送我禮物?”
歐陽青青從身後掏出一張血跡斑斑的手帕,手帕中間似乎裹着什麼東西。
獨孤敗很是疑惑,正常人怎麼會送這樣血跡斑駁的禮物?
他還在遲疑着,歐陽青青卻忍不住催促道:“獨孤先生是嫌棄了?”
“哪裡?”獨孤敗順手接過手帕,打開一看,登時臉色就變得刷白。
世上竟有東西能令獨孤敗變色,這倒是罕見的事情。
——手帕包着的是兩粒烏黑的眼珠子,帶着絲絲血沫纏裹在上面。
獨孤敗臉色迴轉了一些,道:“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歐陽青青還在笑,笑得很甜:“我問你,如果是一個瞎子要來保護你,是不是反而會給你添亂?”
獨孤敗面色忽然一沉,顧不得別的,抓住歐陽青青的手腕,問道:“眼珠是慧能和尚的?”
歐陽青青面色自如,道:“正是!”
“你挖了他的眼睛?”獨孤敗的眼中露出兇厲之色,看樣子似想要挖出歐陽青青的眼珠一樣。
“你抓得人家好疼,一個大男人,就是這樣欺負弱女子的麼?”歐陽青青的聲音有些發嗲,似在撒嬌一般。
獨孤敗受不得她言語擠兌,鬆開了手。
歐陽青青雪白的手腕上已多出了兩抹紅印,她顯然沒有用修爲來抵擋。
獨孤敗的眼裡充滿了內疚——如果慧能不來找我,或許就不會遇到這個女人,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歐陽青青似乎很瞭解獨孤敗的心情,問道:“我的修爲比不上他,這一點你知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挖出他的眼睛的?”
獨孤敗嘆氣道:“他一定是心甘情願說道,隨便你處置。”
“看來你真的是他的好朋友呢,連這都被你猜中了!和尚對我說:‘你肯處置我是助我解除內心的愧疚’。我對和尚說:‘你的眼睛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我要把它挖出來!’和尚說:‘請!’呵呵,真是個傻和尚!”歐陽青青還是很愉快的笑着,但是誰都能看得出她的情緒很不正常,變得有些瘋癲了一般,“他那時的模樣跟你現在的樣子倒是很像呢!”
獨孤敗也慘然一笑:“禮物我收下了,姑娘請回!”
他的反應似乎令歐陽青青大吃一驚,令她難以理解。她忽然就不笑了,瞪眼瞧獨孤敗,似乎要從他臉上找出一朵花一樣:“你讓我走?你不殺了我爲和尚報仇?你這樣算是他的什麼朋友?”
獨孤敗淡淡地回答:“你想什麼我很清楚。我殺了你,和尚肯定會記恨於我,你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可是我瞭解和尚,所以我明白他是自願的,我不會生氣,更不會爲他報仇,更不會令你如願!”
他的臉上忽然露出厭惡之色,他終於明白什麼叫最毒婦人心!
——不但挖了慧能雙目,還要逼慧能跟自己反目!
——一個女人愛你時可以愛得要死,恨你時也會恨你恨得要命。獨孤敗明白這個道理,只可惜他沒能早一點把這個道理告訴慧能。
“你不是人!你們都不是人!”歐陽青青大叫着,忽然昏倒過去。
獨孤敗當然不能就這樣將她丟出去,他能做的就是將她丟在牀上,然後侯她醒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