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水你不能管束它們成冰,咯咯……爲何又要刻意阻擋風中的雨滴?爲什麼不感受一下老天的眼淚?咯咯,爲什麼不接受自然的洗滌?”
仙子收了法術。
饒是如此,他們也沒能林到雨。雨滴一接近就變爲了冰雹。
他們被冰雹打中,偶或幾粒冰晶帶着溼漉之感沾上了仙子的身軀。
仙子比寒冰更冷,她不怕冰雹。
獨孤敗已冷得夠嗆,他已沒了餘力去躲避冰雹。
仙子就是一塊巨大的冰雹。
美麗的冰雹。
就像某個白癡說的一樣,“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現在只要有一隻破廟,獨孤敗就笑逐顏開了。
這世上什麼都缺,凶宅破廟倒是不曾缺的。
很快,他們就找到了一間破敗的廢棄茶棚。
仙子站在外面不肯進去。
她已聞到裡面的濁臭?
不是,她害怕傷害到裡面熟睡的人。
她第一次害怕傷人了!
這是微妙的變化,儘管獨孤敗沒有注意到。
這就是跟獨孤敗在一起的玄奇力量!
——跟他在一起久了,聖人也會變成混蛋,小人也會變成混蛋。
獨孤敗會意,衝進破茶棚,一陣抖落,竟然從身上抖落出三寸厚的寒冰。寒毒從內到外直錐入心,但他此刻卻覺得心是熱的。
他恭敬有禮的將睡在裡面的乞丐搖醒,恭請他們從後門走出,給每人一百兩作爲補償。
有些懶得要命的乞丐得了錢也不願走,獨孤敗又出錢讓其他乞丐將他們擡走了。
這其中涉及到兩個很嚴肅的命題——
——不懶的人,一般是不會做乞丐的。因此寧願睡覺而不願要錢的乞丐俯拾即是。獨孤敗做過一段時間乞丐,也正是因爲他懶得要命。
——乞丐下雨天睡在露天是一件不足爲怪的事情。雨夜,你打開窗,發現雨中黑乎乎的一條棍子躺在街道中央。那不是狗!狗也不願淋着雨睡覺。
獨孤敗沒有覺得對不起這羣乞丐。他們有手有腳,年輕力壯,既然要做乞丐,就得接受並習慣乞丐的命。
如果是傷殘的老乞丐,獨孤敗或許就狠不下心趕他走了。
他有時也會爲他人着想。
大多數時候是爲了女人,少數時候是爲了不是女人的人。
處理好一切之後獨孤敗才邀仙子進來。
他沒有生火。
因爲仙子說她怕火,甚至怕陽光。
獨孤敗修爲全無,看不清仙子的樣子。不過他可以想象的出,因爲仙子的神情總是一成不變的。他已將她的樣子刻入腦中。
仙子看得見獨孤敗,他仍在瑟瑟發抖,如果真的彈棉花的話他已經彈出了幾大牀棉絮。
她心中竟也飄過一絲熱乎乎的感覺。
獨孤敗摸黑打理好兩張草墊子,自己在右邊睡下。
仙子也睡下,她仍看着獨孤敗。
她一點也不瞭解他。
獨孤敗或許比任何人都難要了解。
但是對仙子來說,任何人都是同樣的難以瞭解。
獨孤敗沒有睡,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儘管他什麼都看不到。
“非非,你感覺今晚過得開心嗎?”
“不知道,只是跟平
常有些不同。”
“有些不同就足夠了。你想不想笑?”
仙子沒有說話。
她何嘗不想擁有正常人的情感和表情?她羨慕世間所有的女子,就像所有的女子羨慕仙子一樣。
獨孤敗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他與她已建立起一種默契和信任。現在的獨孤敗隨口一句胡言就有可能傷害到仙子。
“我給你講個笑話,很好笑的笑話。從前有一個人,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他不賭也不嫖。鎮上有一個漂亮寡婦,已守寡十年,不苟言笑,從來沒有人見她笑過。有一日白癡我來到了鎮上,要跟從不打賭的好好先生打賭。白癡賭的是,自己說一個字就能令漂亮寡婦笑,再說一個字就能令寡婦打白癡一巴掌。好好先生自然不信,就跟我賭了。可見有便宜可佔的時候,好好先生也跟市井無賴沒什麼兩樣。結果有一日,寡婦正上街買菜,一條狗跑到她跟前,我見機不可失,立馬跑上去,對着那條狗跪下,”說着獨孤敗真的跪下,道,“對着那條狗叫了一聲‘爹!’”
獨孤敗停下,想要確定仙子有沒有笑。
仙子沒有笑。
獨孤敗確認後,繼續講道:“結果寡婦就哈哈大笑起來。你看,我一個字就讓她笑了!接着,我轉身跪向笑得花枝亂顫的寡婦,”說着他對準仙子跪下,道,“我對寡婦叫了聲‘媽!’,寡婦就狠狠地揍了我一頓。”
撲哧一聲,很輕的音。
仙樂微不可聞。
但獨孤敗確定仙子笑了!
他雖然看不見,但仙子那春風桃李瞬間綻放的容顏已經印入他的腦海。
獨孤敗保持跪着,也大笑。
“你,你罵我是寡婦!”仙子的聲音依舊沒有情感,但話語中畢竟多了幾分生氣。
獨孤敗繼續大笑。
他忽然感到仙子的呼吸變得紊亂。一覺有異,獨孤敗輕聲道:“非非,你怎麼了?”
“我,我……到了練功的時候了。”冰冷的聲音有些接不上氣。
“我怎麼幫你?”
“我懷裡的白……玉瓶……”
獨孤敗摸索着過去,似乎觸到一團柔軟的棉絮。他無法確定自己摸到了哪個部位,因爲無論摸到了哪裡仙子都不會有任何異常的舉動。
獨孤敗的內心開始了短暫的天人交戰。
要不要繼續摸下去?孤男寡女黑燈瞎火摸來摸去……還是就此不管,讓非非繼續難受?
傻子纔會不摸。
獨孤敗的結論是:我不是傻子!
所以他繼續摸。
忽然一道白光劃過天地,似乎老天也不容他褻瀆仙子。
閃電破空的一瞬雖然極短,但對獨孤敗來說卻已足夠了。
他將白玉瓶從仙子懷中取出,倒出了一隻冰冷的東西,這東西似乎還有微弱的跳動,獨孤敗只見是一團白玉色,他就迅速喂仙子服下了。
閃電之一閃,獨孤敗就能做出常人一盞茶時間都做不完的事情。
快,確實是好事。
但並不是所有的快都是好事!
欲速則不達,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都已是流傳千古的名言了。
“轟隆隆!”
震天價響令獨孤敗又是一陣哆嗦,似乎蒼天在警告獨孤敗剛纔的行爲。
獨孤敗當然不是被雷電嚇到發抖的,他現在
才覺得白玉瓶中那隻冰冷的東西竟是如此陰毒。
他只是左掌接觸了一下,就即刻半身麻木。
若換了其他人,早就難逃一死了。
仙子的呼吸平靜了下來,她盤膝而坐,運功吐納。
獨孤敗覺得更加冷了,但他捨不得離開仙子,就在她跟前護法。
只是全身哆嗦地更厲害了,他聽見幾聲頂棚類似壓了甚麼東西,屋脊晃了幾下。忽然間就沒了知覺。
他醒來時看見一團火,一堆柴火,烈烈燃燒,自己正在火前,寒意微微消減了一些。
非非呢?
獨孤敗左右顧盼,終於發現仙子正在離火焰最遠的角落坐着,她的身子竟不斷在哆嗦!
獨孤敗立即搶上,但動作太急,接連摔了兩個跟斗才連滾帶爬至仙子身前。他一摸她藕臂般的手肘,發現寒入脊骨。
獨孤敗又凍得打顫:“非非,你怎麼了?”
“火……”仙子的目光閃爍,甚至已是驚恐。
獨孤敗即刻滾過去,身子朝火堆扎過,便撲滅了火。
獨孤敗之所以用滾,只是覺得這樣撲火能快一些,非非就能少受一些苦。
兩人各自戰慄了一大會兒,才又重新躺上草墊子。
獨孤敗忽然意識到,非非的一個致命弱點。
火!
一堆柴火便已對她造成如此大的影響,那麼要是遇上火屬性的修煉者會怎麼樣?
獨孤敗不敢想。
實在是不堪設想!
其實正常的非非對火焰的懼怕遠遠沒有到這種程度。
只因爲獨孤敗一天下來陪她散心解悶,非非的心境大受影響,直接影響到她的寒冰素心訣。
因此今日已練過功的她卻不得不再練了一次。她的功力一下就大打折扣,心神更是巨震,對火焰也變得更爲敏感。
而且她親自爲獨孤敗點火,更是後怕。
火是她最害怕的東西!
獨孤敗不知道這些,他若知道了或許他最終不會選擇離開。
獨孤敗道:“非非,剛纔你吃的是什麼?”
“冰蟾。”非非的聲音回覆了不冷不熱。
獨孤敗覺得不冷不熱的聲音別有一番美感。他要是有一刻聽不到就會渾身不自在。
以致於他過了半天才聽明白這僅僅兩個字的意思。
“冰蟾!”獨孤敗心中大驚,冰蟾雖可做療傷聖藥,也是取以毒攻毒之用。
而非非每日卻要吃掉一條冰蟾幫助練功,怪不得她寒毒如此深重。而非非現在不得不靠冰蟾維持生命,就像是飲鴆止渴,越陷越深。
其實從老宮主決定讓非非修煉寒冰素心訣之時,就已註定了越陷越深的結果!
“你,你能不能……永遠這樣陪着我?”冰冷的話音辨不出其中的感情。
獨孤敗回答的很快:“當然願意,求之不得!”
他伸出手,拉着非非的纖纖素手,忍不住又是一陣哆嗦:“放心,咯咯,我的適應能力很強,相信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咯咯,完全適應了。”
非非對獨孤敗到底是怎樣一種感情?
或許她自己都不清楚。
獨孤敗是不是已愛上了非非?
他自己也覺值得懷疑。
鴻蒙未分,清淡繁複,或許這就是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