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陸天華曾這樣告訴他和陸雲雙:“鏡天之井是一塊被打碎的古天,你低下頭看向其中,便會明白什麼叫做鏡花水月。”
獨孤敗一直沒看明白什麼是鏡花水月,他似乎看到的只是一面奇怪的鏡子。
薛不凡在十步開外。
所有人都不能靠近那口井,因爲井所含有的神秘力量,但獨孤敗卻是例外。
獨孤敗俯下身,看井,一片漆黑。
枯井,腐敗的氣息四溢。
獨孤敗感到一種呼喚,像是至親之人在柔聲呼喊他的名字,這口井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他的親人。
他跳入了井中。
薛不凡在陰冷地笑着:“你永遠都出不來,再也不可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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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入井中,極速下降。
可是井底卻是一圈天光,落下之後,獨孤敗登覺奇怪。
他還是在井口處,從一隻井口,到了相同的井口,還是陸家莊的井口。
可是又不是,他有很清楚的感覺。
鏡花水月,莫非這裡只是陸家莊的一個倒影,倒影的世界,虛幻的世界。
一樣的亭臺,一樣的景物,卻沒有人聲人影。
石凳,石桌邊,獨孤敗坐下。
他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想要喝酒,大醉。
而要做正事的人是不應該喝醉的,這裡似乎也並沒有什麼酒。
然而這裡似乎有很多酒菜,幾乎一個失神,獨孤敗便發現了一桌子的菜餚,以及對面坐下的婀娜身影。
她的衣潔白,膚潔白,發漆黑,眼漆黑,與陸雲雙有些相似,年紀卻要大上一些。
獨孤敗雖然從沒見過這個人,但是一下子就猜出,脫口而呼:“姑姑?”
獨孤雲一笑,說道:“等了你那麼多年,你終於來了!”
“等我?”獨孤敗有些疑惑。
“我原本你會帶着雙兒一起來,她現在過得怎樣?”獨孤雲是獨孤敗的姑姑,也是陸雲雙的母親。母親沒有不關心自己孩子的。
“她很好。”獨孤敗不得不撒謊,他忽然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知道陸雲雙過得到底好不好。
“你今年多大了?”獨孤雲似乎就真的如同一朵雲一般,給人的感覺是隨時都會飄走。
“不小了,二十二。”獨孤敗覺得很輕鬆,在血緣至親的面前。
“雙兒比你大一歲,已經二十三了吧,”獨孤雲饒有深意地看向獨孤敗,“你們可曾都已婚配?”
“表姐倒是沒有,至於我……也沒有。”獨孤敗不明白自己爲何要撒謊。
不算那次跟柳思思成婚不成,他至少也已經跟歐陽青青成過親了。
獨孤雲別有深意地笑了:“我和天華其實都希望你們能在一起……年輕人的事情,我們也不想多管了,你們只要自己過得開心就好。”
獨孤敗感覺心忽然被鞭子抽了一下,強笑道:“至少我一直都過得開心。”他的聲音又變得很輕:“沒心沒肺的人想不開心都難。”
“你看你,跟大哥說話的口氣簡直是一模一樣,”獨孤雲想起了獨孤一劍,那個叱吒風雲的劍聖傳人,她的眼睛閃過明亮的光,“如果大哥看見你已長大成人,一定會很高興吧!”
“我不高興!”獨孤敗手握緊劍,手背上的青筋突起,“獨孤一劍是畜生,畜生!”
——如果不是獨孤一劍狂性大發滅了獨孤一族,陸天華替他接過罪孽,獨孤敗又怎會不明不白的殺死陸天華?
獨孤敗現在要怎樣面對陸天華的女兒和陸天華的妻子?
他屈膝下跪:“
我殺了姑父,我不是人!”
“你只是受騙者,我不會怪你,天華不會怪你,想必雙兒也不會怪你,”獨孤雲扶起了獨孤敗,“但是你不應該以你的父親爲恥,大哥他是一個偉大的人!”
獨孤敗沒有再說什麼,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還能說些什麼。
獨孤雲招呼他:“菜都涼了,趕緊吃吧,要不要喝酒,姑姑這就給你去拿!”
望着獨孤雲那纖雲般的背影,獨孤敗頓時就有一種錯覺,姑姑就像是自己的孃親一樣。
沒有孃的孩子,何曾得到過姑姑這樣的愛護?也難怪獨孤敗將姑姑幻想成自己的親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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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獨孤敗過得很開心。
他沒有提起神劍,他只想要享受這種母性的關懷。
他甚至想永遠這樣下去,他實在是太疲倦,如果能一直躲在這裡,他就可以不再拔劍,遠離血腥。
鏡花水月,不是真實又何妨,沉溺其中的人,自己覺得真實,就已足夠。
這一天,獨孤敗問獨孤雲:“姑姑,你是不是真的?”
獨孤雲笑着道:“你希不希望姑姑是真的?”
“我當然希望,我還希望姑姑就是我親孃。”獨孤敗說出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
獨孤雲輕撫他的額頭:“傻孩子,姑姑是真的,你當然也可以把姑姑當成你的親孃。”
“這麼說冰窖裡的獨孤一劍也是真的了?”獨孤敗目光一寒,“我要殺了他!”
獨孤雲大驚失色:“你怎麼知道他在那裡?”
“普天之下,還沒有什麼人什麼事能夠瞞過獨孤敗!”獨孤敗的熱血似乎在這句話中沸騰,他還有着可怕的自信,他還是能感到自己和手中劍的親密關係。只要他還是獨孤敗,他就不會放下手中的劍!
獨孤雲按住他握劍的手:“他是你父親,你要行這等荒唐的事情?”
“他只是個畜生,如果殺了他,我也成了禽獸,我心甘情願!”獨孤敗的口氣不容人質疑。
“我不會讓你見他,”獨孤雲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只說了句,“除非我死,不然我絕不會讓你們父子相見!”
獨孤敗沉默,眼中的狠戾之氣在聚集。他是不是不惜殺掉姑姑,也要去殺獨孤一劍?
獨孤雲竟感到不寒而慄,但她還是握緊獨孤敗的手:“姑姑不讓你去,是因爲……是因爲大哥也想傷害你,而你絕不是大哥的對手!”
“有趣,”獨孤敗露出殘忍的目光,“我很久都沒遇到過對手了,我倒想見識見識獨孤一劍的厲害!”
說話聲還在,他的人就疏忽消失。
他的奇蹟之速仍在,無人能看清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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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窖裡沒有冰,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寒意,一進入其中,就像是沉入了妖魔的冰冷血液之中。
粗大的鐵鏈,捆着一個人,白髮蒼蒼。
他垂着頭,銀髮披蓋着面目,像是不再掙扎的野獸。
獨孤敗就在他的面前,面無表情地道:“你就是獨孤一劍?”
老人沒有回答他,但仰起了頭,雪白的頭髮間露出了幾分面貌,那是花崗岩雕成一般的臉,鐵青,如被斧削而成。
那張臉絕不像是老人的臉,獨孤一劍至尊修爲,又怎會老去年華?
能使人白頭的,當然不止是時光,還有悲痛悔恨等難以忍受的情感。
獨孤一劍就是後者,他以前從沒有見過獨孤敗,卻在第一眼就認出了他:“你就是獨孤敗,我等你很久了!”
叮!叮!
鐵索被斬斷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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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劍湛瀘面前,還未曾有斬不斷的鐵索。
“我可以等你完全復原,然後再殺你!”獨孤敗退開了數步。
獨孤敗要殺人,從不想佔別人的便宜。而老人被縛的年月已久,就算是銅筋鐵骨也應該早已鬆軟,他需要時間調理。
獨孤敗給他這個時間。
但是獨孤一劍顯然不怎麼領情,寒聲說道:“你跑不了!”他似乎並沒有在聽獨孤敗的話,他自己只說自己的話,沒有人的話能入他的耳中。不是這樣一個人,又怎會屠殺自己全族呢?
如果那是因爲走火入魔……走火入魔也一樣不可饒恕!獨孤敗的劍已握緊,那雙穩定的手竟有些微微顫抖,那是激動與興奮地情感使之顫抖!
從一開始獨孤敗就注意到冰窖的與衆不同了,能困住獨孤一劍的地方又怎會是等閒之地?
人在這裡,各方面的能力都會集聚銳減,變得不足原本的萬萬分之一,所以獨孤一劍才難以破窖而出,而獨孤敗的速度也受到了致命的影響。
不過影響對他們兩人都是等同的,所以誰也不佔便宜,對勝負之數不會因此而改變。
這樣的地方,本就是獨孤龍城開闢出來的,十聖經常在此交流切磋,把毀滅度降到最低。
獨孤龍城就是十聖之一的天聖。
這些就是獨孤一劍所知道的。
“你還不出手?”獨孤一劍足夠狂妄,“你再不出手只怕就再沒有出手的機會!”
“這句話是我要送給你的!”獨孤敗的語氣跟獨孤一劍簡直是一模一樣,目中無人,剛愎自用。
他們是父子,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父子相殘,兄弟相煎,世上難道會有比這更殘忍的事情?
這樣的殘忍之中,獨孤一劍與獨孤敗都露出了嗜血的興奮,那是強者對強者獨有的興奮。
久沒有遇到對手的他們,從對方身上都感到了一種威脅。
獨孤敗動了!
他的速度仍是極快,漆黑的劍斜挑而上,劃過詭異的角度,挺進獨孤一劍的中宮。
獨孤一劍竟然在這時閉上了眼,嘴角有冷笑,意念卻集中而鎮定。
哧~~!
劃破聲音的音爆聲中,獨孤敗手中的劍如靈蛇轉體,不受控制地回刺向獨孤敗自己。
獨孤敗露出驚愕,自己的手竟然控制不住與自己默契相連的劍!這幾乎能擊潰劍客的全部信心。
可是獨孤敗的神經卻如鋼絲般強硬,他的左手中又多出了承影劍,後發而先至,格住了向胸口扎去的湛瀘劍。
“在劍聖傳人面前,你也配用劍!”獨孤一劍的雙目忽然瞪得滾圓,發亮如秋夜的寒星。
獨孤敗的左手劍正跟右手劍激烈地交鋒,鏗鏘之聲不絕於耳,一瞬間兩口劍竟似就相撞了不下萬次!而獨孤敗的左手劍竟一點也不比右手劍慢!
獨孤敗發現自己很快也控制不住左手的劍了,兩口劍本來如馴服的良駒,此刻卻成了脫繮的野馬。
獨孤敗的體力已不濟,快劍本來就是一瞬間的藝術,永恆珍藏在一瞬的奇蹟,如此勢均力敵的左右互搏,對他的消耗是難以想象的。
兩口劍鳴動劇烈,帶着他的手臂攻向自己,如自己撒開的網,罩住了全身的命門,獨孤敗不得不放開了那兩口劍,幾乎已成爲他生命一部分。
然後猛地急退,他沒有注意到獨孤一劍已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他的身後,因爲他的左手劍對付右手劍已經耗盡了他的精力與體力。
獨孤敗忽然覺得肋下一痛,便如同空麻袋一般倒下,失去了知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