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方向就是大營所在之地,藉着星光,隱約可以看到天空之中隱隱的有着燈火的映照,龔完敬向那個方向望了好一會兒,心中的不安更勝。
太靜了,這周圍太靜了!
“不對,不對……”
龔完敬想了一會,不過還是絲毫沒有頭緒,他想了一下,只能把這靜悄悄的景象歸結爲天色已經午夜的緣故。
“讓後面的快些渡河,別磨磨蹭蹭,再耽擱,我們可就自己去前面鎮子裡搶金銀玩女人,不等他們了。”他下令道。
那些船全部向回行去,就在對岸又開始向船上裝人的時候,突然間,在南面沿着河,幾個火堆沖天而起!
那火勢瞬間大了起來,照得夜空透亮,在火勢之中,影影綽綽的有無數人影,這些人一聲不吭,肅然而立,看上去極爲詭異。
“有埋伏!”有被裹挾來的亂民此時大叫起來。
“怕什麼,不過是裝神弄鬼,我們人這麼多,便是真有鬼神,今天也要將之屠了!看看他們是什麼做的。”龔完敬見敵人出現,心中反而安定下來,他厲聲大喝道:“大夥準備……”
正待喊衝殺,突然間,那邊火堆中走出一個大漢,他手中拎着一根竿子,竿子上掛着兩顆圓圓的東西。
“對面的賊頭,這是我家軍師贈你的禮物,派個人來拿去!”
龔完敬一愣,對方竟然送他禮物!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停在那掛在竿頭的兩個圓圓的東西上,卻嚇了一跳,嘴裡唸叨着:“那是……那是首績?”
他手下盡是烏合之衆,自然沒有什麼陣列不動如山之說,見那大漢將杆子插在地上然後退了回去,便有人向前擠,想看清楚那禮物是什麼。
見這一幕,龔完敬心知不妙,無論那禮物是誰的首績,都可能給他的部下造成無法預料的後果,因此他當機立刻,大喝道:“衝,衝!”
“殺啊,殺啊!”
他身邊的親信都大喊起來,鼓動着這夥亂民一起向對方衝去,雖然影影綽綽間看不到對方究竟有多少人,但想來不會太多,他們如今過了河的已經有一千五百餘人,對付這麼一點人,應該是不成問題。
不過這幾天的搶掠,龔完敬的親信都已經搶飽了,不再是當初身無分文的窮漢。人一有錢,便會惜命,他們此時自己親自前衝的少,多是在後頭催促那些急着立功刻掠奪的亂民向前。
雖然在他們催促之下,亂民也開始往前衝,可就在這時,那漢子將一個火把扔了過來,他方纔樹起的竹竿下的一個草堆頓時也被點着,隨着火光,那兩個人頭被照得清清楚楚。
“啊!”
就是龔完敬,也忍不住驚呼出聲,他方纔沒有看清楚,現在則一眼認出;這兩顆真的是人頭,血淋淋的!
“亂賊張獻忠和孫可望的人頭在此,對面的,只缺你的了!”那大漢冷笑着道:“如今朝廷大軍已經把張賊一舉攻破,斬了他的人頭!正派我等在此等候,守株待兔。”
“假的,假的,不要信他們,那一定是假的,張、孫二位將軍在襄陽那邊,怎麼會死在他們手中?我們昨日才離開的。”龔完敬聲嘶力竭大叫道。
“我家總兵大人一日奔襲百里,聯合北上的宜昌軍,在你離開的當日便攻入張賊大營中,擊殺張、孫二賊。”對面的大漢又是冷笑:“我家大人說了,首惡必誅,脅從免死!”
“首惡必誅,脅從免死!”
在那大漢身後的衆人,突然齊聲暴喝,聲音震得羣賊腳下都似乎顫抖起來!
“不要聽他們的,我們往前……”龔完敬還在試圖穩住局面,可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什麼用了,都是驚慌一片,不知所措。
原本羣賊如此猖狂,原因就是他們在前邊還有着幾萬人的大營在,幾萬人的同夥在,可現在知道大營已失同夥已死,哪裡還有勇氣,甚至連分辨局勢真假的冷靜都沒有了。
大多數賊人都是亂民,人多在一起壯膽罷了,當膽氣全無之後,他們除了象沒頭蒼蠅一般亂逃,就只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僅僅是兩顆頭顱,賊人勉強維持的軍陣便完全散了,不少人都盲目亂跑起來。
雖然不是很懂兵法,幾乎沒有帶兵打過仗,但是龔完敬知道,這個時候若真亂掉,那麼他就徹底完了,他厲聲道:“跟我衝,跟我衝!”
一邊喊。他一邊帶頭向前衝,他的親衛也跟着衝上來,這些人發動攻擊,倒是帶着一些反應不過來的亂民跟着也衝向對方。
可就在這時,在他們側後,猛的又是殺聲響了起來。
“朝廷大軍在此,反抗不從者,拿命來吧!”
一聲大喝傳來,這一喝聲在黑夜中迴盪,倒讓這些人不由得一驚。
隨着這聲喝,四周黑暗中喊殺聲響成一片,一個個火把被點燃,放眼望去,不僅是河這邊,就連河那邊都是火把組成的川流,這麼多的火把,誰也不知道那有多少人!
龔完敬親自衝鋒帶起來的一點士氣,也頓時宣告瓦解,就連他的親衛也出現動搖,不少人也想逃走,他接連拿刀斬殺了兩人,卻絲毫也沒有用處。
“你是誰,告訴我名字,我必殺你!”
眼見局勢不可收拾,龔完敬大聲憤然喝道。
“龔哥,今日中了這些賊子的奸計,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老黃此時滿肚子懊惱,他分明在附近的村子裡偵察過了,可是卻沒有看出對方有埋伏,今日陷入此局,倒有一大半是他的責任!
想到這,他拉住龔完敬,指着南方的大河,兇厲的說道:“我替哥哥殺出一條血路,哥哥記得以後給我報仇就是!”
說到這,他雙手各持一刀,就向南面衝去,如今這夥賊人都已經慌成一團,他一帶頭,便有幾個人隨着他而去,而其餘賊人也看到,南方似乎沒有什麼火把,想來埋伏要少些,因此便有數百人隨着他向南突去。
龔完敬見到這一幕,正想阻止,但心中一個念頭轉起,他咬着牙,讓自己到嘴的話又退了回去。
此戰至今,他知道自己處處被俞國振壓制住了,他心中雖然仍然不服氣,但也不得不承認,對手遠比他原先想的還要狡猾,因此,他料想那看似埋伏較少的南面,只怕又是一個陷阱,倒是東北角,莫看火把密集,可更有可能是虛張聲勢。
他心中暗想:“我今日受挫,回去之後重整人馬捲土重來就是,此仇不報,誓不爲人!就是不知道這夥官軍究竟是何人?會不會就是那宜昌軍呢?”
至於這夥賊人所說的攻破大營,斬了張獻忠、孫可望,他則是一點也不在意,那兩個人頭他看的清清楚楚,根本就不是張獻忠和孫可望的,這夥賊人純粹是在騙人。
老黃向南走之後,龔完敬便向東北角衝去,但才走了不足五十丈,他就聽到前方喊聲大作,甚至還有鳥銃聲響起和火光閃動,他心中一冷:這東北角火把密集並非作假,而是真的埋伏有這麼多人!
“這是哪裡來的如此多人?”他心中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如今既然選了這條路,他也回不了頭了。
他看着還有三百餘人與自己在一起,而且共中有數十人都是和自己一起的老兵,他便一指前面方向,大聲喝道:“隨我一起殺出去,殺透重圍,便是活路!”
“殺!”
幾十個人也聽話的同時向他所指的那邊衝了過去,但如今他們身邊都是被嚇成一團亂的亂賊,這個時候,只會擋住他們的路,那可能讓他們能順利的衝出去。
緊接着,一道身影從亂戰中殺出,卻是一個騎馬的官軍,看樣子還是一個將軍,此時卻是直奔龔完敬而來,在馬上的身體隨着馬的騰躍而起伏。手中綽槍,“潑辣”一聲,便將一個個賊人擋路的賊子給挑開。
雖然賊衆亂成一團,但是那人騎術卻是極高明,轉眼便越過這些亂賊,突入其中,左挑右刺,如入無人之境,轉眼之間,便是十餘名此時還拿刀的賊人挑翻!已經到了龔完敬跟前。
“你是什麼人!”龔完敬沒有想到,這夥人之中竟然還有這樣的人物,藉着火光。也只能看了個大概,因爲畢竟是黑夜,看不清這人是誰。
“取你姓命者,河南總兵羅歡是也!”那人一吼,馬猛然加速,將隔在他與龔完敬之間的兩名賊人又刺倒,轉眼間,便到了龔完敬面前!
龔完敬當然不甘心就此死了,揮刀想要反擊,可是一股大力襲來,讓他手中的刀飛了出去!
“痛快,痛快!”
羅歡此時摘下腰間的皮囊,飲了口酒,放眼四望,諸賊竟然不敢上前來搶救龔完敬,他回撥馬頭,回到隊伍前面,然後將肋下夾着的黃文鼎向地上一扔。
擡頭卻看到面色不悅的陳廣,心裡立刻就是一驚,知道這又是犯錯誤了,陳廣本來是在教他如何實地的演練兵法,什麼纔是夜襲等等,他卻看那賊首不順眼,竟然忍耐不住出去打了一場,這可讓陳廣給瞧了個正着,還看見他喝酒了,更是不妥。
陳廣此時卻只是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他知道羅歡的這個性子已經是改不了了,他一輩子也教不會他什麼是冷靜,什麼纔是統帥的素質。
羅歡就是一個莽夫,他想要把這個人教會兵法之後,自己能走的願望,可能永遠也實現不了了,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
陳廣說道:“羅將軍,儘快處理好吧,趕緊回鄧州,不然讓那邊的賊營反應過來,恐怕到時我們跑不了的。”
說完他就晃了晃腦袋,說道:“我就去車上睡了,羅將軍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