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永此時卻是起身瞟了劉灰一眼,堅定的說道:“殿下,下官不得不言,有道是升米恩,鬥米仇;你給我一升米,沒讓我餓死,我感激你,你是我的恩人。可你給了我一斗米,就能給更多,你不繼續多給,那你就是我的仇人,百姓之中,這種人卻是居多,殿下不可不察也。”
這話確實說的不錯,在座之人也都不是天真之輩,所以對他的觀點同意的還都不少。
馬永看了一下那邊的將軍們,此時卻再次發言說道:“我大魏軍都是好漢,當然不會出現這等忘恩負義之輩,不過我等文官不掌軍,不知道其中的辛苦,所言可能有偏頗之處;但是諸位將軍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就說此次出征,我大魏軍共傷亡將近兩千人;殿下是豪傑人物,將來也是一國之主,我們大魏未來也肯定不是隻要這兩州之地;未來肯定要出外不斷打仗,將士的傷亡以後也會越來越多,先是一千多將士田地免稅,未來會有多少?這積少成多的……下官提出這個意見,也是一片公心,防患於未然。”
他此言的確是出於公心,不過也有和武將集團別苗頭的意思,畢竟目前的政策傾斜肯定是武將集團那邊的,但是未來打下了天下,封賞羣臣的時候,究竟那邊的公侯席位多,也就要看是那邊的勢力更強上一些罷了。
周鑫此時在旁邊也是點頭說道:“就是就是,馬縣令的話,當是老成謀國之言。”
此時,文官集團的諸位,就算有什麼不同的意見,也不能說出來,只能沉默或者是贊同,這也是爲了自己的將來爭利。
李定國靜靜聽着馬永說話,看他說得口味橫飛,慷慨激昂;他卻知道馬永此人外貌平常,扔在人羣之中,也是毫不起眼的人物,但是,李定國卻知道,這個人可是非常精明的一個人。他刻意體現自己與衆將不和,卻是頗有深意。
對於政治,他也算是惡補了一些,主要是他的老婆實在不錯,陳芸雖然看似溫柔,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可是結婚之後,短短時間之內,她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地,權謀手段,就一點一滴的和李定國討論了一番。
就連稱王建制,這個主意也是陳芸說服了李定國等人之後,才決定的。
他點點頭,放下手中的茶盞站了起來,立時堂內爭論的各人都是立刻閉嘴,恭敬肅立。
李定國在堂內負手踱步,他來到窗口,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不斷,雨幕連綿,堂前樹木,臺階上的石板被沖刷的潔淨無比。
李定國負手在窗前看了良久,堂內各人靜靜看着他的背影,不敢出聲一言。
李定國有些煩惱,他本不願做這個位置,他的願望本來是輔佐張獻忠成爲皇帝,他願意做一個大將軍就行了,不想這些政治上的事情,可是張獻忠死了,再也回不來了;他也只能趕鴨子上架,做了魏王。
他坐這個位置,卻是極少的處理事務,反而一心一意的研究戰略,在這個時候,他卻不得不出來說上一句話了;想着剛纔不久前陳芸教他背下的那些話,他此時在心中回憶了一番,身後的衆人卻是不知道他們的魏王殿下正在背書呢!
好久,李定國轉身回來,他嘆氣說道:“屈子曾有言: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本將每讀史,也總感於民生之苦,有道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李定國不才,願與諸君共勉,儘量讓治下百姓,日子過得好些。”
他的聲音在堂內迴盪:“那些傷殘將士的家屬,也曾是我大魏的百姓,此次國戰,他們的家小,或失去自家的子弟,或是傷殘不能勞作;本將心中憐恤,盡綿薄之力,便是以後再艱難,我也會想方設法,讓這些傷亡將士家小,能夠衣食周全,不再有飢寒之苦。也讓我活着的大魏軍戰士,再無後顧之憂慮。”
“他們死了、傷了,爲的是什麼,爲的是我們大魏的天下,爲的是我們有朝一日能給他們一片王道樂土;所以,這區區撫卹,和未來的收穫相比,真的是不算什麼!”
李定國此言一出,已經是定了調子,文武官員此時也不再爭奪了。
各人此時都是一齊站起身來,面上皆是動容感動之色,他們齊聲道:“殿下仁厚,世所罕見,我等能追隨殿下,實是幸事。”
馬永此時更是哽咽,他拜倒在地:“與殿下相比,下官醒覺自己真乃井底之蛙,竟然爲了區區小利,而打擾殿下,真是慚愧,慚愧。”
李定國伸出雙手虛虛攙扶,微笑着說道:“衆將請起。”
又過去親手扶起馬永:“拾遺補缺,大膽直言,馬縣令也是一片公心,請起。”
馬永卻是痛哭流涕的起身,真是做得一個好姿態,直板的人物此時定然是看他不順眼,不過也只能忍住,有些人更是佩服,這幅變臉的姿態,也是一個很大的學問,並不是任何人都能掌握的。
衆人又坐定後,位於大堂右側上首的長史左巖忠微笑起身。
他動作優美對李定國深施一禮,又對堂內各人微笑點頭,然後展開手中一份公文,念道:“殿下,自幾日前殿下出徵後,下官連日與諸同僚對轄區內人口進行了詳加統計。”
接着,他念道:“連帶這數日收容之共兩萬五千餘災民,我大魏境內新增人口數二十三萬六千五百四餘人;這些丁口,多爲壯男壯女,以壯男居多,有丁十三萬一千六百餘口,壯婦八萬八千七百餘口,餘下的爲老弱婦幼,共有一萬餘人。”
“這二十三萬難民百姓,安置在確山縣,信陽州下屬各縣,光州下屬各縣等地區,未來如何,還請將軍定奪。”
完後,他又對堂內各人微笑點頭,又對着身後那一位陌生的官員點了點頭,才含笑坐下。
這時,一個陌生的文官卻是站了起來。
這人咳嗽一聲,拿出一份厚厚公文,爲了今日這場會議,他己經精心準備好久,他起身對李定國作了一揖,說道:
“見過各位同僚,在下沈研;殿下,關於這些丁口的安置,下官曾與左大人詳加商議,眼下我們大魏境內共有有人口四十一萬七千餘衆,各州城的田地,卻是基本早己開墾分配完畢,只剩羅山縣還有地方安置,不過羅山縣卻是隻能安排三萬百姓;剩餘還有二十萬百姓,要安置這些來投百姓,唯有朝向周邊各地發展,目前的合適方向只有三個。”
他看了一下驚訝的衆人,繼續說道:“向北是汝南府,汝南府地處中原,是我軍北進之要道,而且汝南自古也是兵家必爭之地,位置重要,而且如今投奔而來的難民百姓也多是汝南府的百姓,只憑汝南一地,安置十萬百姓還是寬綽有餘。”
接着,他繼續介紹着說道:“向西是南陽府,南陽府頭枕伏牛,足蹬江漢,東依桐柏,西扼秦嶺,更是兵家必爭之地,而且因爲先王之故,南陽府此時兵甲不足,殿下只要分出萬餘兵力,就能一鼓而下,南陽府也足可安置十萬衆。”
雖然按照他的介紹,已經是完事了,不過他卻繼續說道:“下官接下來說說,向東和向南,東面是九江府,府城合肥,合肥自古有“江南脣齒,淮右襟喉”、“江南之首,中原之喉”也是兵家必爭之地,此城如果攻下,也可以對大明的賦稅重地江南做出巨大的威脅;至於南方的武昌府,此地承東啓西、接南轉北,有着吸引四面、輻射八方的區位優勢,也是很重要的地方。“
最後他總結着說道:“東西南北,都各有各的優勢,目前安置二十餘萬難民,只要攻下汝南和南陽兩府就足夠了;但是以後的去向,殿下卻是不得不考慮一下,向東攻略江南,就可以仿照大明的洪武帝的起國路線,向西也是戰國時魏國的起國之地,向南,也可以鞏固後方,爲殿下贏得一個帝王之所,向北,卻是曹魏當年的路線,如此種種詳情,下官己粗粗擬定方略,請殿下過目。”
說完,沈研恭敬地將手案遞給李定國。
李定國接過文案瀏覽,其實他內心此時也沒有自己的全局戰略,這些天也一直在思索未來整個大魏的執政綱領,當然也有整體的軍政民務規劃等,也想過未來的方向發展,不過此時聽聽部下的意見也好。
沈研給他寫出了種種方向發展的利弊,這些李定國此時都在一一的看着。
沈研是此次回來的驚喜,作爲大明的被俘官員,他卻是極有能力的一個,不過卻沒料到李定國手下的強力,彭虎竟然獨身就開了城門。
被俘虜之後,沈研也就只剩下兩條路,爲大明盡忠和投降李定國,他的家人都在光州,他也不是大族出身,也沒有投降之後的顧慮,所以在思考之後,得知李定國成功偷襲洪承疇的消息之後,他選擇了投降。
這方略,就是他的投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