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伊一語成讖,第二天洞內尚是黯淡一片,大家就早早地醒了——因爲我們一行人差點就要在睡夢中變成了表情生動的冰雕像。
不知道究竟怎麼一回事的我是渾身發顫地被凍醒的。周圍人影繚亂,我看見傑伊正在抖落身上倉促結成的冰渣,另一邊的紫姐姐臉上都結了一層霜,有幾個小嘍囉正在忙着給她遞毛巾。再往四周看看,石洞內壁上都是霧霧白白的一片,那幾個站崗的人正慌里慌張地找着說辭。“感覺像是被人催了眠,被冷風凍醒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他們如此說道,相互推搡作證,一副生怕首領不信的樣子。傑伊卻擺了擺手:“我也是。你們不用緊張。“
見此情景,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扒開地鋪找那本日記。
幸好沒被凍住,慶幸着的我舒了口氣隨手一翻,登時變了臉色。
一個字都沒留下,彷彿是趁我睡着時全部結了冰然後碎在空中隨冷風全部飄走了一般。
“這究竟是什麼鬼天氣……你沒事吧?”紫姐姐一臉焦急地摸了摸我的臉和額頭:“有沒有什麼異常情況?”
“啊,沒,沒有來着……”我有些失神。紫姐姐卻以爲我是被凍壞了,敞開大衣把我一塊兒裹了進去:“你這小身板,都快凍僵了吧,抱着我一會兒。”
我們越過早已熄滅不知多久的篝火,哆哆嗦嗦往洞口挪去。在那裡已然堆起半個洞口高的積雪,幾個人自告奮勇以身作鏟,手動清理起來。傑伊卻依舊留在原地,皺着眉看那本一直被他握在手裡的小冊子。
“動作快點,今天還有不少事要等着我們做。”他低沉的聲音堅定無比,甚至還會讓人產生能夠直接擊碎積雪的錯覺。
他的手下們聞言很是賣力地加快了速度。沒多久,外邊的天色被曙光點亮,一衆人也總算得以出洞來。
然而剛擡頭我們就愣住了:外頭並不是我們想象中積雪深不可測,反倒是一副度過了晴朗夜晚的樣子,雪量甚至比我們進洞之前還要少上一半。
腦海中猶如一個晴天霹靂炸起,這情景和我之前在日記本中所看到的,不一定沒有關聯……可是究竟是誰,爲什麼,又是怎樣做到這個地步的?
我不敢妄加猜想,暫時只得決定繼續跟着隊伍行事,畢竟還有傑伊在這裡指揮。
“傑伊……?”
身後是紫姐姐的聲音。我聞言回過頭去,她正一臉迷茫地搜尋着什麼。
“他不是在後面麼……”
語畢,不少人反應了過來,也急忙回身去找自家頭兒:但傑伊就好像人間蒸發一樣,從洞內至外,哪裡都沒有他的身影,沒有留下殘音或者布片,也沒有留下那本小冊子,一直在我們身後的海盜首領,就這樣憑空不見了。
我腦子一懵,猛然覺得有些呼吸困難,如同下一秒整座山的雪花會朝我們壓過來似的。我又擡起頭看看仍將我摟在大衣裡面的紫姐姐,她緊閉雙脣一言不發,臉色難看到極點。
寒風從頭頂盤旋而過,懸崖峭壁上時不時會砸落小塊雪團到這片山腳來,悄無聲息的。
在這個時候,那陣聲音彷彿是隨着風突然震響在半空的:
“不用擔心,因爲待會兒,你們也能跟着去了。”
我真的被雪花重重包裹了起來,雖然我清楚這肯定沒有一整座山的量。
被雪埋沒的滋味真不好受。一開始最痛苦,那種讓人分不清是冰凍還是灼燒的感覺刺激着每一處裸露的肌膚,亦或者通過不斷融化進衣物裡來讓人全身被冰水刺激卻又不得掙脫。大腦清醒地知道將會有多少細胞會因此壞死,接下來痛楚似乎也感受不到了……彷彿是一種解脫,卻更是一種最危險的舒適感。
我身邊因此躺了好幾個在這舒適感中永遠睡去的人。
陰溼地底,苔蘚叢生,這個地窖一般的地方狹隘得像一處牢籠,四四方方,昏暗無比。光源僅僅只有上方入口處,外頭漏下來的幾寸日光。
地上躺着的可能是海盜團裡的所有人,也包括……Q。他和先前失蹤的另外幾人一併躺在角落裡,不知死活。
“我可憐的未婚妻……你的樣子讓人心疼。”
是傑伊的聲音,整個趴在了地上的我艱難地甩掉了臉上殘存的雪渣,而下巴還滴着從臉龐上融化的、已不再讓人覺得冰冷的雪水。
“傑伊……?”紫姐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不知是否還能好好地睜眼起身。她這時僅僅在喃喃自語,似乎意識還停留在返身去找傑伊的時候。
一雙穿着皮靴的腳出現在我眼前。我揚起帶着陣痛的腦袋,只瞥見黑藍色衣袍一角。
來人將紫姐姐攔腰抱起,又在我身邊就地坐下,當着我的面親吻着她的額頭。
“你看,你的紫姐姐馬上就要醒了。哦對還有你呢,你也需要嗎?”
我尚未反應過來他所指的是什麼,下巴就已經被人挑起,我看着那張熟悉的戴着眼罩的臉龐,僅留的左眼裡滿是生疏的笑意。
然而下一秒,他卻近乎狂熱地將我也摟抱起來,並且深深吻住了我的雙脣。
我覺得自己腦子簡直都要炸開了,慌忙下意識用力去推他。
他沒被推開,但也停了手,接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被一直偷偷喜歡着的人親吻,應該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吧?”
剛纔的掙扎差不多用掉我所有力氣了,我重新跌回地面,有些咬牙切齒:“你不是首領本人,你是……”
“……之前給我日記的人,對不對?”我頓了頓,身旁的紫姐姐已經坐起了身來,有些茫然地注視着才分開的我和他。
“阿紫,我只不過是給了她一個小小的獎賞……看她多高興啊,不過放心吧,我要娶的人,最終只會是你。”
看起來頭腦尚未清醒、不知話有沒有聽全的紫姐姐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我,一時竟然沒能開口說出話來。
到底怎麼回事?趴着的我盡力想起身,卻在目光對上身下積水中倒映着的自己的時候,身體差點又要失去平衡。
我的臉上並不是自認爲的驚恐和慍怒,取而代之的,是的的確確洋溢着喜悅的笑容。
“阿紫,不要這樣,我也只是有點情不自禁而已,原諒我吧。”傑伊仍舊笑着。而那隻去摸紫姐姐發顫臉頰的手,也果然被狠狠打向別處:“……你別碰我。”
“哎喲,紫姐,早就和你說了嘛,老大對這妞有意思的,”忽然響起了別的聲音,我剛勉強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卻看見有人已經從地上徑直爬起來嬉皮笑臉道,“我親眼看見他們倆還互換信物呢!紫姐你看,他們是不是人手一本小冊兒,你不知道那是用來傳些膩歪人的話的嗎?”
傑伊身上恰到好處地掉下那本冊子來,我的手邊也正好冒出了日記本。
我看見紫姐姐嘴脣已經發顫地厲害。
她一把推開試圖抱住自己的傑伊,踉踉蹌蹌朝着落下光來的地窖入口跑去。
有幾個人一個接一個地醒了,他們像以往聚衆娛樂時那樣,在地窖裡發出響天徹地的笑聲,幾乎都讓地窖爲之一震。
不是錯覺,這裡隱隱動盪起來,和滾桶一般搖晃不已。
同樣笑着的傑伊像是在宣佈一般:“我們,已經起航了!”
外頭於是傳來海浪拍打的聲音。
在這個詭異的地窖裡面,所有人都彷彿神志不清了。
傑伊臉上依舊掛着古怪的笑容:“這本冊子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拿去吧。”
那本黑色記事本飛落在我面前。我沒來得及思考,抓起它就往出口跑去。
一瞬間,出現在我眼前的,是明黃色的甲板,蔚藍天空和陽光盪漾的海平面。時不時有海鷗的聲音掠過,又或者是魚兒偶然躍出水面,悄悄營造出怡人的氛圍。
船頭正聚集着一大羣人。我扶住船欄慢步走過去,只看見爲首的是傑伊,其餘人全都背對着我,專心致志聽首領的發言:
“這個消息我認爲非常可靠……雖然不足以確定它一定就是迄今爲止世界上最大的一筆財富,但如果我們得到了它,幾輩子都不必再爲生計發愁,這是毋庸置疑的。”
“寶藏的地點在內陸一處龐大的山羣裡,可能並不是我們擅長的戰場……”
“如果有願意跟我同去的,現在可以去收拾行李了。”
這是……最開始的海盜團的景象嗎?
我看見已經有不少人躍躍欲試地動身了,而我想起前不久還躺在我附近、再也無法動彈的、沉沉睡去的人們,有些忍不住地想伸出手把他們阻攔下來。
平靜海面上忽而有狂風捲起,帶着海水鹹溼的味道搖晃着船身,甲板上的人和貨物樣的木箱們混作一團、左右亂滑,一片混亂之中似乎有人高喊了一句:“保護好頭兒!”
等我再睜眼的時候,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陰沉着的天空有隱約雷鳴作響,海水高高躍起拍在碼頭上,濺溼了在那上頭靜立着的二人。稍稍靠海面朝向我的男子低頭在面前人的臉頰上輕輕一吻,莞爾笑道:“這次我一去,可能要花上不少時間。如果你會想我的話……要不要考慮和我一起?”
對面人嗔怪道:“你可拉倒吧!像本小姐這麼風流瀟灑的人,哪裡會專門惦記你這麼個不知輕重的傢伙啊?”
男子又輕笑着一吻:“那你打算什麼時候來。”
對面人伸出手戳動了他的腦袋:“你想的美。要麼這次你尋到大寶藏了,我才考慮嫁給你!”
男子也伸手抱住她:“我會娶你的,阿紫。”
天空被成羣聚集的烏灰色積雨雲覆蓋住了,雲層間不時有光隱約亮起,黑灰色的海平面看起來也頗不寧靜,岸邊的遊人們也早已因爲這番景象走了個精光。風聲大作,他們的言語糾結在風中,卻又不被風吹亂。飄飛起來的長髮和衣角,如同此刻不遠處那對並肩回巢、逆風滑翔的海鷗。
男子附耳又說了些什麼,但我已經聽不真切了。
灰色的雨幕瞬間覆蓋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