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古骨(九)

“哎!這不是那個痞裡痞氣的海盜頭子嗎?你的手下迷路了,我們可是好不容易把他帶過來的哦。”二十來人的隊伍,爲首的那人揚起頭來看了看我們,順便把森納往外一推。

“迷路?你是說我方向感最好的手下迷路了之後,還順便帶着你們找到了這個我讓他找的地方來?”傑伊的目光一瞬間冷了下去,他伸出右手穩穩接住幾乎馬上就要倒下去的森納,交給了圍上來的愛德華等人處理,又開口道:“不然你們會把一個別處抓來快走不動路的人,趕在最前面?”

“不管怎麼說,你的這位偵察兵也受了我們照顧,帶個路自然是應該的。作爲首領,應該還是懂一點知恩圖報的道理吧?”

一旁被安撫好半躺下去的森納艱難開口:“對不起頭兒……我莫名其妙就被他們抓住,然後囚禁了起來,最後實在太餓了,還吃了點鞭子,實在沒辦法就……”

其實不用他說,看他臉上殘留的細細鞭痕和麪黃肌瘦的臉,就能猜出個大概了。傑伊已經默默攥了拳頭,只不過被紫姐姐暗中拉着,一時隱忍沒有將怒氣發泄出來。我倒是有些在意莫名其妙這四個字,正想開口問一問,紫姐姐已經搶先一步:“我記得明明沒有和這幫人同路,後來我們一路上也並沒有前人留下的腳印,森納怎麼會和他們碰上呢……”

紫姐姐聲音不大,但還是被聽了去。一個頭戴燈帽的傢伙得意洋洋開了口:“那是老天不想看見這筆寶藏竟然要被海盜拿走了,特意來幫的我們啊!”

“你說什麼?”我一愣。

“哈哈哈,你們不清楚自己得天獨厚的計劃被識破了也不奇怪啊。有人把這傢伙送到我們面前,還告訴我們海盜手裡有唯一正確的地圖的事,所以我們一合計就拷問了下,才知道確有其事。現在大家都知道路線在臭海盜手裡了,不過來要個說法可不行。”

“你他孃的胡說八道些什麼!叫誰臭海盜呢!我們老大頂多是帶着我們搶了不少兇惡富人的船,可沒他孃的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這樣搶就不是強盜了嗎?!把話說得這麼好聽,乾的不一樣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哼,這種寶貴的財富,落到你們身上還得了?幸好我們有準備武器,你們還是乖乖在這裡葬身吧!”爲首的人一發話,所有人都開始亮出了自己的武器,或是小刀,或是長棍鐵棒,一副要將我們一網打盡的架勢。

我看見身側的紫姐姐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傑伊也掏出來那隻尚未動過的火.槍。前者冷笑了幾聲開口道:“是我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了嗎?究竟是誰在這裡說漂亮話,用這種連我們海盜都不屑於用的手段來跟人搶還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着的寶藏,自以爲有多幹淨?至少一路上我們不搶不偷,未曾傷害過你們,而你們卻這樣對我們的同伴,究竟是誰應該良心過意不去,啊?”

“我們既然有如神助,那就意味着這是上天預示着我們要做的事情!”

“那我就用實力讓這位神看看,他是否站錯了隊吧。”

話音剛落,她與傑伊就雙雙衝進人羣,伴隨着利刃與槍火劃破空氣的聲音。

他們二人應該是自幼相補久了,每個動作彼此銜接得都恰到好處。那邊隊伍裡早已自亂陣腳,不少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打落了武器,之後就只剩被揍的份,於是趕緊抱頭鼠竄不知影蹤了。

Q等人在身上搜尋一番發現自己的武器都沒了蹤影,想也不想就要赤腳空拳上陣。我及時叫住了Q,把右手握了許久的彎刀朝他扔去,他立馬會意,穩穩接住。

“這……上面還有血呢?”拔刀出鞘的他奇道。

“對,如果你不想上面又沾上自家隊友的血的話,趕緊去。”我催促他。

幾個人繼首領之後衝了上去,剩下的我和愛德華互相對視。他推了推眼鏡,有些訕訕地朝我解釋道:“不好意思,我不會打架。”

“這有什麼,能幫上忙就行。”我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擺擺手示意他跟我一起。

xxx

不知過了多久,地上就開始橫七豎八地躺了不少人,但積雪上並沒有多少流淌着的血跡,倒地的人也還有力氣叫喚和亂掙扎。

傑伊跟紫姐姐將所有人的要害統統避開,僅僅讓他們起不了身了而已。

我跟愛德華趁還站着的敵人後退溜走的空當,雙雙把手裡快要成冰的雪球狠狠砸過去,沒過多久,除了我們幾個,已經沒有能站着的傢伙了。

“我砸暈了四個,你呢?”我伸出右手在身上拍了拍殘餘的雪渣,向不會打架二人組的另一位同伴望去,愛德華也甩了甩手,長舒一口氣道:“六個,小姑娘你只用了一隻手啊,挺厲害的。”

“來,現在告訴我,你們的神接下來要怎麼示意。哎呀,我記得你好像姓錢來着?沒想到跟這幫人是一樣的的垃圾貨色嘛。”紫姐姐隨意踩上其中一名癱倒的傢伙,認清面貌後戲謔道。

“美……美女你誤會了,我真跟他們不是一夥的,我是,是……”

“喲,是什麼,說來聽聽?”紫姐姐加重了踩在他肚子上的力度。

就在這時,尚且亮堂的四周忽而陰暗下來,不少浮雲緩緩沉澱出烏黑的顏色,在我們頭頂上聚集了起來。不僅如此,我還在那雲層之間,又一次聽到了空曠的長嘯聲。不一會兒便捲起了從地面吹起殘雪的風來,紫姐姐腳下踩住的錢金,陡然變了個古怪陰森的聲調:

“我是爲了蠱惑你罷了。”

幾乎是一瞬間,那人的身體膨脹開來,接着就像個被破膛開肚的玩具似的,從胸前裂縫中伸出一隻巨大的爪子將紫姐姐攔腰攫起,隨後它扇起狂風騰空而去。也是在那一瞬間,那張開的雙翼遮雲蔽日,我們每個人都被籠罩在它的陰影之中。

“紫!”傑伊瞬間慌了神,他再也不顧上自己鉗制着的人還能否動彈,徑直跑到了離紫姐姐最近的空地上。

“你就是龍先生吧?”我皺着眉擡頭看它,樣子可真醜,雖說應該是頭威武霸氣的龍,但它渾身卻是一股骯髒猥瑣的氣質,皺巴的面龐上那雙眯縫着的眼睛,只讓人聯想起賊眉鼠眼的小人得志的模樣。

“沒錯。將你們引到這裡尋找寶藏的是我,給出準確路線的也是我。都這個時候了,故事的主角不現個身出來看看,好像有點說不過去。”它於半空中居高臨下瞧着我們,身下的紫姐姐把匕首用力朝它身上扎去,終究也只是徒勞無功。

“這裡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寶藏吧,”傑伊的臉上已經看不出情緒波動,但他的雙拳握得緊緊的,“到底爲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很簡單,爲了復仇,”龍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閃爍了一下,“當然,我還喜歡做一舉兩得的事情。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藏的確是有的,但那僅僅是於我而言。在你們看來,那應該……是一份災難吧!”

緊接着它又把目光聚集在了傑伊身上,竟然有幾分疾言厲色:“首先,我要毀掉你……如果不是因爲你的祖先,我永遠也不會至今都是這副受困在區區山中的模樣,天空與大海,原本都是屬於我的,但卻被你們人類……你那該死的祖先,居然想方設法地對付我,說什麼我是帶來海嘯的怪物!可笑,力量那麼弱小,連我隨便一揮的力量都承受不住,憑什麼有將我封印的權利?!”

然後,它眼中的怒氣漸漸轉爲了怡然自得的平靜:“所以我順着將我封印時的那股血脈,把我想讓對方看見的東西,統統化成夢來作爲引誘。我曾經腳下有那麼多稀世珍寶,送你點黃金又怎麼樣?只要把你們人類引到這裡來,一切都受我控制了。我要讓你們人類自相殘殺,讓你看重的人一點點消失,還要讓你們也嚐嚐愛人被奪走的痛苦……”

聽到這裡,我心下一動,那隻白脣鹿的形象忽而躍入我腦海之中。

我衝它喊道:“你是愛着她的,愛慕的那種愛,對不對?”

聞我此言,這隻大傢伙又勃然大怒起來。它朝後用力揚起頭,朝着天空陡然咆哮一聲,頓時塵土激起四下瀰漫,衆人被聲浪壓得連連後退幾步,腳下大地震顫,連湖泊的冰面都持續不斷裂開了縫隙。隨後收了聲的它見我們狼狽至此,漲紅的雙眼不由得擠出幾分嘲諷來:“如果沒有那件事,興許我還能勉強原諒你們人類……雖然受困深山讓我惱火不已,但自從有了她……我親手呵護着成長的她……明明我都快忘記那份仇恨的滋味了,可是你們人類!還是你們人類!居然不知廉恥地將她奪走……給她名字……帶她四處走動……還帶走了她對我的愛……”

緊接着,它的眼睛裡再一次壓滿了盛怒:“最後,竟然就這樣害死了她!”

“不可能!”我斬釘截鐵道:“那個人絕對不會做出哪怕有一絲傷害對方的事情!”

紮了它爪子半天的紫姐姐也怒道:“能被帶走的愛,那是愛嗎?!你是自己一廂情願在做夢吧!自己騙自己有那麼好玩嗎!”

龍彷彿對此不以爲意,它眯縫着雙眼,依舊高傲地看着我們:“現在,是我給你們第二次的贖罪機會。我要讓她重新復活,在那之前……乖乖成爲她的祭品吧。”

它龍翼一動,送出一陣風來,眼裡噙笑:“出來吧,我親愛的寶貝……你是時候吃點東西了。”

不遠處的山頭猛然一震,似乎是什麼炸裂開來的聲音,我隱約看見不少巨石重重砸落,悶響持續了好一陣時間後才平息下來。

在那之後,黯淡天地之間,竄出一點光亮來。泛着紅色,搖擺不定。

是一團火,也是一頭身戴烈烈火焰的……鹿。即使是這冰天雪地,也絲毫沒有瓦解半分火焰的氣勢。

“你是第一個。否則,我現在就捏死她。”龍果然盯住了傑伊。

我有些緊張地注視着右前方的他,剩下的人也是。愛德華上前了一步,輕聲叫到:“首領……”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希望把她交給你們來照顧。”

傑伊的黑藍大袍逆風飛起,我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和樣子,但我知道他往前走出的每一步,都不急不緩,堅定無比。

“傑伊!這對你來說太不公平了……不應該這樣子的!”我着急大喊:“明明就是它有錯在先,是它胡作非爲蠻橫不講理……你什麼都沒有做錯,爲什麼要去受這樣的……”

他的腳步暫時停了那麼一會兒:“我知道。”

“那就……”

“這些都無所謂。它是不是有罪,我是不是無罪,這都完全沒有關係。我過去……只是想救她,僅此而已。”

烏雲間偶爾散出細小光柱,打落在了傑伊身上。隨着他繼續前行,光柱裡只剩下胡亂飛舞的塵埃,留給我們的只剩一陣沉默的風。

“混賬!你傻啊!你敢過去我就咬舌自盡!給我滾回去!”半空中的紫姐姐張牙舞爪,這還是她第一次說出這樣傻乎乎的話來。

傑伊擡起頭,看了看半空中不停掙扎的人兒,仍舊繼續往那團火焰走去:“你可以把她放下了,我不會逃跑的。”

“無所謂,難不成你還能從我這逃走不成。”龍先生飛近我們,把紫姐姐就地一拋,周圍幾個人趕緊擠上來手忙腳亂地接住。它隨即轉過頭,對那團緩步朝我們走來的火焰之鹿說道:“來吧,我費那麼大勁才找到的你……只要一個個吃了他們,你馬上就有力量在這火焰中重生了……”

鹿在傑伊麪前站定了,火焰幾乎就要湊到他臉上去。

“快……”龍的眼睛裡滿是欣喜,它迫切盯住團團火焰中的鹿,言語中滿是期待。

鹿卻沒有任何動作。

“快啊……”龍先生有些不解,映出安靜火光的眼中也染上了幾分焦慮。

俯身跪倒在雪地之中的我,額頭上竟沁出不少細密汗珠來。但不知怎麼的,有隻手輕輕搭上了我的肩膀,忽然間卻令我安心了不少。

我以爲是安置完紫姐姐的Q或者愛德華上前來,回頭看去,卻是一條纖細潔白,膚如凝脂的手臂。再擡頭看去,竟是個五官清秀、面色蒼白連同嘴脣都沒有血色的輕柔女子。

“你是……鹿鹿?”

她垂了眼:“龍先生一直都看不見這樣的我……他只會守着我那副永遠被灼燒的身軀。”

接着又是一股嘆息:“但只要是我,又怎麼會去傷害別的生命呢……他竟然連這也不懂得。”

再看眼前一幕,那頭龍似乎有些被觸怒了,仰天長嘯一聲,陰沉着的雲間浮起鑲邊的光亮來,緊接着雷聲大作,狂風四起,慘白天空中降下凝成六角的雪花,但那頭鹿絲毫不爲所動。

然後,在雷電與風雪交加之時,我看見了一具骷髏。

不是屍體,而是活生生的。

我的意思是,它正在朝我們這邊走來,邁出的步子矯健又沉穩,如果能加上皮肉,我猜他的樣子看起來應該會是一個四十來歲、成熟而深謀遠慮的男人。

我也不知自己爲何會如此這般鎮定的。

那具骷髏開了口,帶着令人耳熟的聲音:“龍先生,你從未愛過她。你也從來都不配擁有她。”

“這聲音……是你?當初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龍的眼神明顯帶着震驚,但隨後它繼續叫囂道:“明明是害死了她的傢伙,居然還敢出來大言不慚!”

骷髏沒有多加理會,徑直走向那頭鹿,俯身抱住了她。

“當初鹿鹿是聽信了你的謊言纔會變成這樣……而你沒有半點內疚的心情,還自作主張保留她這種身軀……你知不知道,被火焚燒上千年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千年?!在場的人們包括我皆是一愣,我左手邊的人兒則低垂雙眸,默不作聲。

“算了,不要再說了,”身旁的她搖搖頭,眸光已暗,“算了。”

在發覺骷髏和龍都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之後,我意識到她的存在並沒有被發覺,不由得有些心疼起來:她是不是曾經有很多次想去到他們面前苦苦相勸,但得到的迴應永遠都是無動於衷?

“就算到了現在,你還想逼着她做出吃人這種事情……說真的,龍先生,你早就該在地獄裡面孤獨終老了。”

話音剛落,鹿身上的火焰已然轉移到了骷髏身上,他巨大而空洞的眼眶裡藏匿着許多不爲人知的情感,這些情感最終化爲了憤怒,使得火焰凝成了一柄長劍:“我曾答應她一定與你好好相處,這使得我從沒有傷害過你半分。但是直到現在……這樣的約定,只能被千年的火焰燒得不留灰燼了。這是她的痛苦,也是我的。就一塊兒傳達給你吧,我們敬重的龍先生。”

幾乎是一瞬間,龍身被貫穿,天地間頓時盪出一股巨大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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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擊敗巨龍的勇士,但卻絲毫沒有凱旋而歸的氣勢。

龍身落地,鹿身化塵。在動盪不安的冰面上,我們一行人趕緊衝着還在那邊的傑伊跑去。

我沒忘記拉住鹿鹿的手。

那隻骷髏看見了我,竟然開口向我打起招呼來,語調是強裝有力的蒼老:“之前讓你誤會了不少,抱歉。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吧。”

我擡眼看向他,冷風捲起雪花在那光滑的頭蓋骨上打了個小巧的旋,竟然就很輕易地造出一股滄桑的氛圍。Q等人接住站立不穩的傑伊的時候,都帶着驚恐的眼神,特意繞着這隻骨架子走。

“你和鹿鹿最後究竟出了什麼事?”我忍不住去問他,得到的卻是無奈的搖頭回應:“我只知道,那天在我好不容易擺脫他的囚禁終於回去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當時我的一切,都被那場大火帶走了,也包括我自己的生命。我曾經告訴她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是靈魂,在那之後,就憑着這樣的信念,已經只剩骨架的我……居然還有力氣重新起身去尋找她,按照一般人的說法,我應該已經是妖怪之類的東西了吧?”

語畢,他忍不住壓抑着悲痛補充道:“是我太無能……沒能保護住她。”

“不,不是你的錯……”我身邊的人已經淚光盈盈,她重又把手搭上了我的肩膀,在那一瞬間,我眼前世界的顏色交錯雜糅,慢慢竟然蛻變成一片生機盎然的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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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好幾天沒有見過心愛之人的她,赤着腳急急穿行在灌木與藤蔓間的空隙裡,不停往叢林深處走去。

身後響起一陣止不住的窸窣聲,鹿鹿帶着滿臉的焦急回過頭去,扯斷一路樹枝與爬蔓植物的龍先生正神情怡然地看着她。

“他已經離開了,”龍先生晃晃爪子裡某個人隨身攜帶的日記本,“他說他要回歸以前的生活,還留下了這個。”

“我……我認識,他有時會寫上很久的東西。”

“你知道他在裡面寫了什麼麼?”

她看見龍先生眼裡的譏諷,一瞬間慌了神:“他說……是需要記載的美好事物。”

“可憐的孩子,多虧我當初沒有教你認字這種東西。現在我替你把它讀一遍吧?”

她睜大了眼睛看着龍手中瘦小的日記,日光從她背後照過去,印出一道狹長的、顫抖着的影子。

“她還在爲以前的事道歉,我被她煩得直說沒關係,但我真希望虛僞的她以死謝罪……我想,我完全不能理解爲什麼要用美好來形容精靈這種東西,早知如此我當初就應該射殺她……她居然自以爲是地抱住了我,這讓我真的很憤怒,我發誓,我會繼續厭惡這隻虛僞的精靈,是的,我恨她。”

龍故意把日記狠狠扔在地上,指責道:“看清楚了!他說他恨你!”

滿載愛意的日記本,此刻也一定心如死灰。

鹿鹿睜大的眼睛裡,先是無處安放的驚恐,接着是難以忍受的悲傷,最後化爲了歸於平靜的無神。但是一臉得意的龍先生並沒有察覺這些,它故意用矯揉造作的聲音念出這些本意相反的內容後,只想等眼前人對那個人類徹底心碎:“我早就說過,人類不是好東西。來,既然他走了,我們就到別的地方去,繼續自己的生活。”

她沒有像以往那樣溫柔地去撫摸龍先生低下來的腦袋,靜靜佇立着,好一會兒纔開口說道:

“龍先生,請你殺了我吧。”

wWW ⊕тт kΛn ⊕¢○ 剛閉上眼準備享受撫摸的龍一驚,怒目圓睜:“你瞎說什麼?是那個人類蠱惑你的嗎?”

“不,是我自願的,”她竟然莞爾一笑,“龍先生,靈魂要比生命本身更寶貴……你知道嗎?”

“別說胡話了!”龍猛的展開雙翼,天色隨之暗了下來,隱隱雷鳴已經誕生在了天邊。隨着憤怒涌起,閃電隨之呼應而來,只刺啦一聲,被擊中的樹燃起了火焰。但龍對此無動於衷,它只顧得上大喊:“除非你還能把那個人類找回來,否則你什麼也別想做!”

它絲毫沒有把那句話放在心上,大概認爲那只是她一時任性,於是騰空而起,怒氣衝衝地飛遠了。

鹿鹿看着地上已經沾上一大塊泥土的日記,小心翼翼將它捧起來,帶着蒼白平靜的微笑,朝着着了火的那片樹林走去。她溫柔地撫摸着最後一頁上被打溼的“我愛她”三個字,喃喃自語一般:“不管怎麼樣,恨我的靈魂,依舊是我愛的靈魂。”

決然的背影被大火吞噬。

她慢慢變回了原型,跌跌撞撞地走着,途中腿一軟磕下了半截鹿角,隨着幽然的鹿鳴一塊兒落了地。

“其實我還想,和你看一次最美的星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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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實在忍不住想告訴他鹿鹿的存在的時候,她看出了我的意圖,輕聲道:“我這樣的狀態持續不了多久了,我今天,是來和他道別的。當初是我太懵懂,纔會被一直以來信任的龍先生欺騙,造成現在的後果,其實都是我的責任。”

我看着身體近乎透明的她,咬了咬嘴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對不起,旅人,謝謝你的好意。”她嘴角綻出澄澈的笑容來,朝我微一鞠躬後向着逐漸明朗的天空浮去:“希望我對他的愛,能像他說的那樣,永遠存在下去。”

陽光穿透了她的身體,落在衆人眼前。

“總算完成了該做的一件事,”那具骷髏看着天空感嘆道,“這陽光,溫柔得就像她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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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伊說,我們沒有必要爲了那羣人多勞累一會兒。於是所有人拋下了雪地上那羣“屍體”,向着更高的山頭進發了。

還沒整理好一切來龍去脈便繼續走上旅途,起因是骷髏說的一句話:“去我家看看如何?”

有人表現出了一點不情願,被紫姐姐懟了回去:“救命恩人請你去他家坐坐,你不誠惶誠恐一下就算了,還想跑?是人嗎你?”

於是,接下來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山頂這處針葉林間,一座天窗飄出細煙的簡陋小木屋。

他在前面走着,雪地上留下一行瘦弱的腳印來:“前面就是了。”

進屋後,所有人都不住感嘆此處之簡潔——除了右側一處凹陷下去的地裡正燒着一堆火,別的幾乎什麼也沒有。

“那裡是我的飯桌,也是我的牀。”

“你、你說什麼?!”

生怕我們不信,這副骨架穩步上前,然後整個躺在了那片火焰之中。火舌不斷從他肋骨之間冒出來,也從他空洞的眼眶裡冒出來,看得久了,不知爲何有股莫名酸澀的孤獨感。

“千年以來,她既然承受着這樣的炙烤,我不能分擔,好歹也要感同身受。不過不用那麼爲我擔心啊,畢竟我已經不是人類了,哈哈哈。”

雪花又開始落下來了。我們一行人於是決定暫住在這件寂寞的、被雪覆蓋的小屋。

冬季荒蕪的風吹過,屋外搖落的雪花簌簌響着。

入夜後,我看着它不知從哪處骨架裡取出了那截髮黑的鹿角,接着小心翼翼捧起它,放在正對天窗的地下,自己也咯吱咯吱地躺了過去。

它很是出神地枕着雙臂躺在那裡,有鑽進來的雪花飄落在他眼眶旁,嗞啦一下融化開來,接着小巧地滑落在地。

我沒有出聲。因爲我方纔發現自己近旁的牆壁上刻着幾行字:

我並沒有說讓你實現願望

我只是

推開了天窗

讓你看到了最美的星星

之後我就閉了眼,萬物都入夜了。

屋外常年的骷髏的腳印裡,此刻多出了冬天寂靜的夜雪和篝火滅後的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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