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櫻怪(二)

櫻花瓣的顏色,在慢慢褪去。

令人就像是看見了一雙清澈哀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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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溫城是梅洛絲蒂爾王國的中心。

下午三點,集市中心的魔法噴泉熠熠生輝,彩虹魚在汩汩水流和細碎陽光之間遊弋,它的美麗總是一如既往的。

娜樸·提恩告訴我,如果是在以前,這個時候的她一定會坐着自家飛椅到這來聽噴泉清澈的水聲,不過自從某天被家人責備跑出家門後,她就發現了另一個更好的去處。

差不多是接近人煙稀少的城郊的地方,在舊舊的、不高也不低的巨石圍牆外,有一株並不爲人知的櫻花樹——在這個魔法都市的春季裡它並不算是多麼美麗的一處風景,可是在娜樸胡亂丟下座椅跑到這裡埋頭大哭完、一擡頭看見滿目輕粉、櫻瓣翩躚的時候,她在那一瞬間忘記了自己內心上所有的傷痛,轉而凝視起這棵繁盛花樹來。

第一次,她就在那待了整整一個下午。娜樸是在莫約中午的時候氣急了跑出來的,她告訴我那時候太陽正烈,導致她不敢操縱飛椅飛得太高,還因此好幾次差點就碰上了地面的人們。不過在她從櫻花樹底下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夕陽西下了。略遜櫻花的粉色暮靄融化在柔和如水的淡淡昏光裡,她的影子被拖得很長,並且靜悄悄地與樹的影子精巧地疊在了一起。

她覺得,從以後開始,這裡就是自己的小小基地了。

她甚至在那裡過了自己的十六歲生日,並且據她所說,自己已經這麼做了有兩年了。

告訴我這些的時候,她還很耐心地爲我解釋,泣汝花的花語是隻要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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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娜樸啊,你今天還要去那個地方麼?”我咬了一口草莓布丁,口感軟軟的,又香又甜。坐在我對面的娜樸看起來心情非常好,隨意在一側攏了幾縷頭髮用絲帶懶懶紮成蝴蝶結的她正用手中的調羹攪拌着秘製奶茶,奶香味隨着漣漪一圈一圈盪漾開去,像是一種不可捕獲的誘惑。

“如果你在今天之內學會駕駛飛椅了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考慮帶你一起去。”娜樸輕輕挑了挑眉,依舊悠然自得地攪拌着淡棕色的奶茶。聽到這番話我不由得望向這家甜品屋大大的全景落地窗,接近傍晚時分的天空還沒開始發生交通堵塞,只有陸陸續續的行人經過,其中不乏穩穩坐着飛椅出來遊玩的小孩子。

見此情景,我覺得,自己絕對就是這座城市裡的吊車尾。

“娜樸,你好狠的心。”

“可別這麼說我呀,人家明明一直都有很努力的在幫你學習這些基礎魔法呢。”

我又嘆了口氣。

她擡眼瞧了瞧滿臉都看不出高興的我,歪了歪頭,似乎在想些什麼。

“算啦,我今天破一次例好了,畢竟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個人去,櫻花樹會不會誤以爲我沒有朋友而可憐我呢……我可不想讓它擔心哦。”

“真的?”我的表情就像成功抓住了原本不可捕獲的誘惑一樣。

“切身示範是件好事,而且近距離觀察也許能讓你好好開竅啊。”她用手點了點我的腦門,依舊歪着頭:“要是把你都教會了,學院把我作爲教師收進去都說不定誒。”

我癟癟嘴,一時也不知道能回些什麼。娜樸倒是嬉笑着揉了揉我的腦袋,然後輕輕一拍桌子,我們兩人的零錢像只小鳥一樣往收銀臺的方向飛去了。

娜樸喝完最後一口奶茶,我也將空掉的餐盤放到一邊,不遠處有些懶洋洋的店員見此,親切地向我們傳來幾聲問候後,邊揮揮手將餐具招呼走了。

“不是我說你,要是再這麼下去,別說考試拿個不錯的成績了,以後連出門打工去都不好辦呢。”娜樸這麼說我的時候,我正仔細觀察店員是如何指揮一隻乾淨抹布打掃殘局的。

“哦……恩,我知道了。”我的目光沒有像小鐵釘那樣被磁石給吸回來。

“再敷衍就沒飛椅坐哦。”

我趕緊站直了身子:“接下來怎麼做,聽候吩咐。”

娜樸朝我丟來一記小小的白眼後,在上衣口袋裡摸了摸,一隻長着四隻腳、橢圓形的東西就勢躺進了她手中。她熟練地運用起魔力來,那件小東西便騰地一下脹大,然後就乖巧地伏在半空中等待主人入座。

“其實今天特意帶了雙人大小的哦~趕緊坐上來吧,然後好好抱緊我。”娜樸衝我吐吐舌頭,自己帶頭坐了上去。我緊隨其後,撐住椅面一躍而上,同她一般地側身坐穩,之後輕輕伸出雙手環住了她的腰身。

娜樸的腰很細。她的身材即使算不上特別好,但是這一點是我最喜歡的。因爲這樣一來,就算有時候身上的衣物添多,我像這樣抱住她的話,也會覺得合適得很舒服。

“坐穩咯!”

像是發號施令一般,她很有氣勢地在地面上蹬了一下腿,彷彿是藉此才一飛沖天似的。周身忽然簌簌擦過的風一時令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等再睜開的時候,二人已在天際了。

“是不是還沒有像這樣飛的這麼順暢的時候呀?今天可以好好感受一下啦,希望你以此爲目標,好好努力哦。”娜樸的頭髮與蝴蝶結的飄帶一同向後飛了起來,一直飄到了我的身後。

我的內心還是有些小激動的。此時的我正帶着難以言表的喜悅四處張望,原來自己可以和西邊那輪還散着熱乎光輝的太陽並肩而行,近距離觀察過那些棉花糖一般的雲朵後也更覺得它們可愛耐看了。偏一偏頭往身下的地方看去,糖果色、彩虹色的小巧房屋在這個時候都被夕照鍍成厚重的金黃色,地面上三三兩兩的小人兒拖着長長影子如同黃昏之海里的精緻魚兒。春季柔和的風紗一般輕拂而過,一切都是如此的機靈且有趣。

我們離城中越來越遠,在接近圍牆的地方,娜樸終於慢了下來,她繼續熟練地揮了幾下手,我們就同一片羽毛那樣輕巧卻精準地往身下落去了。

雖然時常聽她談起,不過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我還是覺得這裡的一切都很新鮮。

似乎還沒到花期,不過已經有不少暗藏的花苞了。落地之後,我學着娜樸的樣子站在這棵樹的正前方、一片不近又不遠的草叢裡,整個地欣賞它。

即使沒有滿樹繽紛,這棵樹也算得上十分耐看,天然長成的樹冠形狀整潔又規矩,就像是被這神奇的自然作爲例外好好修剪過了似的。樹身正好是我們這樣的女孩子伸手完整環抱住的大小,如果這樣做了的話,會感覺自己擁抱着的不是一棵樹,而是寄宿在這其間的精靈一樣。

娜樸等我下來後就早早收起了飛椅,她站在我身旁看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向前跑去,而後揹着雙手仰頭去看蔥鬱的樹間,不少日光在此時從樹枝間穿插着斜飛過來,我看見地下印出了她與樹融合在了一起的影子。

樹影婆娑,娜樸將右手舉起,指尖在額頭上輕輕一點,像是在和這棵樹打招呼。

“別說樹了,就連我這麼看着都感覺,你好像淪落到了只能和樹做朋友了似的。”我跟過去後,看着眼睛裡盛滿日光與喜悅的娜樸這樣說道。

“其實,我也挺願意這樣的呀。”

“說什麼胡話呢!”我故作生氣地敲了她的腦袋,正做好了防備的打算時,她卻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回擊我,而是目不轉睛盯着大樹說道:“和它做朋友有什麼不好呢,我不開心了就找它,當然開心了更要找它。我的眼淚落進它的泥土了,它卻給我開出花兒來。我要是告訴它很多開心的事情,它就輕輕借用風跟我來一次細語,好讓我更高興。喂,你說這樣的朋友,難道不是非常稀罕的嗎?”

我愣了半晌:“我感覺你是不是中了什麼毒。”

娜樸卻笑道:“你還真別說呀,有一次我不小心吃了毒草正疼的起勁呢,在它這兒疼暈了過去之後,沒多久醒過來發現自己完全好了,而且嘴裡還剩半片櫻花瓣。就連我中毒,它都會保護我的哦。”

然後她話鋒一轉:“不過要是你的話,我猜你肯定會急得團團轉,然而最後還會擔憂自己找到解毒劑配方是不是正確的那個。”

“……我就是吊車尾啦!怎樣!”

“我就是優等生啦,你奈我何呢~”

兩雙眼睛的對視中,我終究還是敗下陣來了。畢竟一想起由於自己這方面的差勁的確害到了對方不少次,內心怎麼着也理直氣壯不起來。

有一隻飛鳥掠過玫瑰色的天空,夕陽的光比之前更溫柔了。起風的時候,彷彿這世間的顏色都被稀釋成了淡淡的善意,然後被頭戴金冠的美人,用手輕捻着,從太陽上隨風斜斜灑向這世間。

娜樸衝着樹使勁揮了揮手:“今天我也來看你啦,還帶了朋友來哦,雖然她老是笨笨的礙手礙腳的,但是這都沒什麼啦!你看,我過得很快樂呢~”

話音剛落,滿樹枝葉搖曳起來,簌簌聲響在此時格外動聽。

我想,那大概就是她所說的,讓這一切都變得更美好的事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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