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 說來有不少羞愧——我幾乎都是恍着神過的。即使一刻不停地提醒着自己得專心於學習，不然的話總會有一天再次因爲自身的不作爲而受人欺負，但是……每當看到那張受萬衆矚目卻只笑吟吟對我的臉, 一切心思就像被磁石一般的他盡數吸引過去了。
內心總因此忐忑不安, 但更多的, 是不能自拔的喜悅與情深。宿每一個轉身的樣子, 每一個利落的眼神, 每一處不苟言笑的說教，在我眼裡莫名成了最柔情的畫面。
即使我們只是一對地下情人，那樣的要求也是我提出來的。畢竟……一旦這樣的關係被公開, 也許我們就將面對數不盡的麻煩。我終歸是個自私的人，爲了自己不被他人盯上而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或者說爲了不因此招致妒忌而使身邊的人被奪走, 在宿的一腔熱情面前我選擇了遮遮掩掩。
就連他打從一開始就選擇我的緣故……那份暫時還不存在於我記憶裡的過去, 對我而言，似乎並沒有像對他有那般的重要性, 我只是把它看做了一份狡黠的先機而已……
可是我既然被他選擇，既然能夠擁有這樣的伴侶，那我自然會全身心投入到這樣的聯繫之中，儘管擔心這份美好是否會在哪天被造物主收回……
我也時時刻刻，都是確切地心愛着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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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我眼中, 天空不是蔚藍色的, 但是光作爲他的背景也真是美麗啊, 就連白雲也像是在衝我微笑似的。
是呢。他今天換了一襲繡着金邊的白袍, 及時赴約來了。我們定好黎明時分在這個偏僻花園裡見面。空氣泛着清新的微冷, 自天邊流淌而來的淡色晨曦點亮了搖搖欲墜的露珠們，令那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裹上一線薄弱生機。
宿出現的時候, 表情帶着半點驚愕：“我……已經是提前不少時候來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抿嘴：“別在意，我是剛到。”
這樣的我應該怎麼告訴對方，我幾乎是在整宿不眠的翻來覆去中煩躁焦急透了腦袋，不得已才趁着夜色偷偷從家中摸出來流竄至此的呢？
等了一夜，也始終磨滅不了難以自拔的激動情緒，只是爲了那一句“明天有重要的地方想帶着你一塊兒去”。
我不想做夢，因爲夢中不會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若是夢魘，那就更不能壞了即將到來的絕好心情。漫漫長夜踱不過我的眼睛，我這雙只想安寧注視着他的眼睛。
意亂之下，偶爾也會生出幾絲莫名的愁緒來。我不知道自己這樣的狀態究竟是怎麼回事，難不成僅僅是因爲宿的過於優秀會讓人深深沉迷，又或者是……因爲一段還沒有浮出水面的過往？明明在他到來之前，我還只是平凡如一汪鄉間常見池水。
大抵，一切都是宿命。
他已經牽起了我的手：“你化蝶的時候，能飛到怎樣的地方去？”
我並沒懂其間含義：“我想想……應該是附近最高的那座山頭吧。”
宿又笑了，溫潤如玉，如神花自開，而我純粹就是那隻爲他而來的蝶，隨風縈繞着，遲遲不肯離去。
但沒等我有過多反應，牽起我的他，忽然將我攔腰抱起，直往上空浮去。一陣凜冽的風掠過臉頰，宿似乎察覺到了，不由得將我抱得更結實了些。
失重的感覺令我一時間有些怯懦，但他的懷抱已然是世界上最令人安心的法術。在宿專注於破風上升的時候，我偷閒地看着四周，只瞥見大地上越來越迷你的景色，和他腳邊一團祥雲般的霧氣。
晨曦落入他精緻眼眸裡，盪出這天地間萬般景緻的漣漪。
他則是我的景緻，而我看入迷了。
直到他的速度終於慢了下來，我擡眼環視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層層簇擁着的白雲間……宿將我輕輕放下，踏上雲層之時，那份柔軟中有着同大地一樣的厚重安穩感。在這裡，萬丈日光略微平行着與我們擦肩而過，在雲朵交疊罅隙之中，漏下了寧靜又孤獨的光柱。
我忍不住伸手去碰那些無處不在的白雲。天上原來是這麼一種空曠又熱鬧的地方，而我們像是一雙魚落進了世間最深遠的海里，向着日光默然地漂浮。
“爲什麼帶我來這裡呢……”
“你不知道，自己經常都會仰望天空的嗎？我能在那種眼神裡看出喜歡的樣子。”
宿此話一出，我倒是有些驚慌失措了。明明……只有當他不在的時候，我才需要去撿些怡人美景來滋潤一下自己的雙眼罷了。不過天空這樣的地方……的確是我作爲一隻普通的蝶時，越不能觸及就越想觸及的地方。
沒等我開口說些什麼，宿又拉住了我的手，往那些白雲探去。在他的指引下，我從那些柔軟蓬鬆的雲朵裡面觸碰到了異物——待我拿出來一看，卻是一本唸叨了許久的古籍。
“還有不少。找找看？”
我略一點頭，眼前這些或高或低的雲儼然成了藏書閣裡雜亂無序的書架，我同以往那樣低頭忙碌着翻找起來，竟發現有不少書籍整整齊齊待在這些雲朵的肚子裡。
“既然你說過不想惹人耳目，那我們就乾脆隔絕人世吧。只不過，這樣的地方，你喜歡麼？”宿話音剛落，我就看見不經意揮了揮手的他身後隱約現出不少古樸樓閣和縱橫街巷來，這一切像是早已覆上的幕布，僅在此刻爲我徐徐揭開。
我看着四周羣山般重巒疊嶂的雲朵和站在面前認真無比的宿，一時間眼前起了薄薄水霧，就連在他身後的太陽也模糊成了真幻的光圈。
“謝謝你……雖然我喜歡這裡，但最喜歡的，果然只有你了。”不知憋了多久的心裡話從喉間涌出，連帶着順便被衝散的焦灼與憂慮。我想，這樣的日子，原本美好得應該只存在於夢中才對。
但是當這種彷彿來自神明的眷顧恰到好處地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激盪出來的不安與懷疑都是次要，這份溫存只讓人期盼着它能與日光永存。
像他一般的，與這空曠蒼穹，與這潔柔雲朵，與這顫抖不已的靈魂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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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於夢中驚醒。
有人急切地喚我“晉兒”，可那種聲音卻莫名地熟悉到令人心痛。還有不少在腦海中殘留着、快速滑走的畫面，譬如一雙撲扇着翅膀努力飛起的蝶，譬如倒在泥濘上傷痕累累的身體……
一時間沒由來的心悸讓我虛汗直冒。起身後匆匆忙忙還原成真身，扇動翅膀向着皎潔月光翩躚而去——大抵晚間涼風和覆蓋了大地的陰影，會讓我稍微清醒安心一點。
流螢四下浮起，我才恍惚記得這還是夏季。不得不說，那忽明忽暗的點點光芒讓我的勇氣恢復了不少，綠幽幽的溫柔熒光透亮，似乎到了夢中也能照亮我的陰霾似的。
我有些忘乎所以地跟着流螢順風飄動起來，這小小的身軀好久沒能像這樣舞得盡興了。
如星辰一般的微光把我引到了更加靜謐的地方，是一圈明鏡般的湖泊，岸上有蘆葦在風中輕搖，流螢們飛到水面，和倒映着的繁星相映成趣。
水邊的人正對着我前來的方向。
他待我湊近後，輕輕把我一籠，然後小心翼翼捧起來：“做噩夢了嗎？”
我瞬間抖落人形出來，徑直撲過去和他抱在一起：“宿，有點想你了。”
他聞言，只是輕輕撫摸我的後背，半晌後才按下我的肩頭將我與他稍稍分開。我感受得到宿先前吹散在我脖頸處的淡淡呼吸此刻撲打在額間，那些流螢則湊熱鬧一般在我們四目相對中悄悄浮起，最終被他輕斥：“勞累你們帶路，不過不要鬧了。”
他眼底有幽深的潭水，有方纔若影若現的螢光，還有朦朧清冽的月色。
等到這些都散去，那雙柔情似水的眸中就只剩下我一人。
“晉兒。”宿的呼喚像是嘆息一般。
他低頭吻住了我，將我越抱越深，所有還未出口的言辭僅僅在脣齒間化爲須有，脫落出一匹熱烈駿馬疾馳在全身各處，催動着淚腺，擴張着情感，我跳動的心臟被愛意填充得快要炸裂了。
真想就這樣，一直等到夜也散盡，我們重新清晰地再次展露在這世間，等婉轉鳥鳴也送來祝福，等萬縷晨曦不再熄滅。
我有些不知所措抱緊心上之人。對這一瞬間的眷戀，甚至讓我生出了對於哪怕一絲缺損的恐懼，或者生怕連不安的心跳聲都是幻覺。
宿又逐一吻落了那些情緒複雜的淚珠，在長久的擁抱鬆開後，我立刻緊張地拉住他的手，連再度涌上的淚珠都沒有拭去：“宿，我們現在也還是在做夢嗎？”
他低垂着的眸子裡裹挾着難分難解的情意：“即使是夢，我也不會鬆手的。”
輕臥水邊，遙看牽牛織女星。宿的手總是帶着溫存覆上我的，我在看天，他在看我。
即使是現在我也有些怯於和他深情相望，總是覺得，越到這種醇厚的時刻，越要分下一杯醉人留到日後慢慢發酵。
天上星辰璀璨而爍。那隔岸而望的星子啊……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不論是口口相傳的故事，亦或者代代相傳的史冊，在那之間流動着的濃厚時光，也從未泯滅過世間的兒女情長。每生出一份深愛，另一處也許就激起一份遺憾。
世事無常，單薄宿命，唯有相伴。
可偷眼望向他的時候，眼角依舊止不住地溼潤起來。
只爲那一抹比月光更久遠的眼神，或雲間，或大地，我才惶恐地向萬物祈求這唯一的深愛，即使於心間灼燒，也能存萬古的明焰。
否則這明月照水，星海斑斕，晚風搖曳。
這世間，皆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