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古骨(八)

我只有一個願望,就是能和你一起看最美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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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時,那截鹿角被一個傷痕累累的人俯身拾起。

是一個滿臉絡腮鬍,一頭蓬髮不知多久沒有剪過了的、因此看不出大致年齡的男人。儘管如此,他疲憊的神色一定能讓自己的模樣老上十歲。此刻他已經跪了下來,全然不顧裸/露着的滿是傷痕的膝蓋被無數死灰染得一塌糊塗。話是這麼說,他身上的無袖上衣和簡陋裙褲,早已生舊得毛糙烏黑、辨不清本來的顏色了。

我在他的斜後方,看見有淚水自他臉頰不斷滑過。即使落在那隻鹿角上,也沒法洗去上面的污垢。

這一方被大火肆虐侵吞過的焦黑樹林,似乎有什麼發生過。但不管怎樣,我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起身、如待珍寶般捧着鹿角,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那是火焰還在不斷高躥的方向。

一步,再一步,他的身影被愈來愈近的火光映的越發深刻。我實在是不忍心走過去,看着他衣物與毛髮慢慢被燒掉,然後是皮膚,接着整個人都成了一團火球……所以我趕緊轉過身去,期盼着趕緊逃離這塊悲傷的土地。我一向都是如此懦弱的。

“那便是我的末路了。”

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我有些不敢相信地擡起頭在這個黑煙四處騰起、火星成羣上飄的樹林裡四處張望,但始終沒有任何一個人影出現。

“我可以實話告訴你,那位海盜首領的身體已經被龍先生奪去了掌控權……他大概是又想安排一齣戲吧,我也只是暫時把你拉到了我這邊來,沒過多久,你應該就要回那邊去了……”這麼說着,那個聲音漸漸變得微弱空曠起來,似乎馬上就要抓不住它最後一絲的尾音了。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接下來該做的……是什麼?!”我奮力朝空中呼喊,面前浮沉着的焦黑埃土被攜裹着往更遠處飄出。

“勿被蠱惑,勿要絕望。必要的話……我會盡我所能。”

有陣風把聲音吹得再無跡可尋,也同時猛烈掠過了我的身體,差點讓我跟個陀螺一樣旋轉起來。

等我再睜眼看清楚眼前景緻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他所說的“回那邊”來了。

身處覆蓋白雪的岸邊,眼前似乎是一處天然的湖泊,已經結上了冰,所望之處一片平坦。湖泊對岸又是一座山頭,同樣覆蓋着針葉林,同滿山積雪往看不見的遠方綿延而去。冰天雪地之中的我不由得裹緊大衣,忽然想起了什麼:自己貌似是回到原來的世界裡了。

有此起彼伏的人聲鑽進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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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過身去,首先看見的,是表情痛苦的傑伊,和他緊緊攥住手的,面無表情的紫姐姐。

在看見紫姐姐的一瞬間我有些慌亂,擔心自己已經被徹底誤解,更擔心她與傑伊之間的羈絆斷開……最終我深吸一口氣,打算上前解釋清楚的時候,卻先聽見傑伊開了口:“紫,你聽我說……當時我真的處於沒有意識的狀態,發生了什麼根本不受我控制……你相信我,可以嗎?”

方纔面無表情的紫姐姐聽了這番話,突然發笑起來,看的我與傑伊均是一怔。

“你想說的應該是情不自禁,身不由己吧?傑伊,我告訴你,二女侍一夫的時代早他媽過去了!再說你把我當什麼了?你以爲只要是曾經深愛過的人,我就能連這種錯誤都能原諒是嗎?你給我聽好了,唯獨感情這種東西,別期盼我會和任何人分享。否則,我寧願把它扔到冰山裡永遠封凍起來!”

見此情景,我依舊期盼着自己還來得及:“不是這樣的……紫姐姐,這件事裡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當時的情況絕對不是你所看見的那樣……”

“夠了!我不想看你們兩個人聯合起來騙我……真的,我當初是把你當小妹來照顧,你要是真喜歡上了傑伊,和我說啊,哪怕只是讓我知道也好,如果我有必要退出,那我中途走了就是……爲什麼,爲什麼一定要做這種再也沒有挽留餘地的事情呢?!”

“阿紫你聽我說!我從來沒有什麼情不自禁,當時的我甚至跟昏過去了沒什麼兩樣!”

“到現在還要繼續編這種鬼話騙我,那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你到底爲什麼不信我……”

“就這樣吧,我們結束了。”

我看見傑伊將雙手關節捏得泛白,也看見紫姐姐已經盈滿眼眶的淚水。

心頭一熱,我掏出那把彎刀,又稍稍解開這件由於傑伊的好心才得以穿在我身上的大衣,露出雙手來,然後右手握刀在自己左手手臂上狠心一劃——整個小臂上,登時多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大口子,我忍住疼出來的淚水,握緊拳頭,將左手顫顫地伸到他們二人面前,皺着眉開口:“如果紫姐姐你還是覺得我們在撒謊,那我再繼續劃別的地方也不是不可以。請你信一次首領,可以嗎?有很多不符常理的事情,是的確存在的。”

即使那兩人也該是見過了不少血腥場面,此刻似乎也被我的舉動和模樣驚到了。紫姐姐的臉上有大滴大滴的淚珠止不住地滾下來,她沒顧得上擦,手忙腳亂地從身上找可以撕下來的布條。

傑伊則在這時從背後用力抱住了她,我看見他泫然地環住面前人的腰身,繼而捉緊那雙顫抖着的手,低聲道:“我覺得她可能知道些我們所不知道的真相,求求你相信我,我們好好聽她說吧。”

紫姐姐咬住嘴脣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頭:“好。”

我總算是舒了口氣,不過大腦好像有些缺氧了,眼前景緻也跟着暗了下來。興許是血流多了點吧,我往身下的雪地裡瞟了眼,大團大團的雪花已經成了嬌豔欲滴的鮮紅色,還挺好看的。

方纔那一下過後,內心現在想起來還是有些驚魂未定,我只好想些別的來轉移注意力了。

紫姐姐很快將傑伊扯下的布條纏在了我的手上。她的淚水一併滑進我身下的“血花”之中,我不由得微笑起來,自己總算能夠盡一份力來改變現狀的悲劇了,這麼一想,胸前啊不身下的紅雪花越發的鮮豔起來。

不過接下來的境地卻不是那麼讓人高興了。不遠處是傑伊僅餘四五人的手下,我看見Q和愛德華他們就地而坐,目光似乎有些空洞。的確,畢竟忽如其來的災難一下子又奪去了好幾個人的生命,那可都是自己昔日的好夥計,如今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了吧。

我打算好好給傑伊和紫姐姐講講這齣戲是怎麼一回事了。

“你是說……原來我們被雪埋了的時候不是發生了雪崩或者塌方之類的,而是被一個幕後黑手轉移了麼?”紫姐姐有些若有所思:“我也只是在途中,清醒了那一次而已……跑出那個陰森森的地下之後,幾乎瞬間就又暈過去了,再醒來後,是從雪裡邊刨了一小會纔出來,最後上到了這個地方。”

傑伊皺着眉:“我從山洞出來的一瞬間就被雪給埋走了,再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到了這。”

“我想問一下……你是不是在一個天氣很好的日子裡宣佈尋寶的事情的,在那之後還突然起了大風?之後你和紫姐姐,是在一個陰天的碼頭上約定來這裡的嗎?”

他們兩個的表情很一致:“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所以我都說了,有很多常理不能解釋的事情是存在的,”我繼續往下講,“包括我和傑伊首領的小本本……我的是有人憑空扔來的,紫姐姐你還記得那天你說我掉了東西在地上的事吧?就是它。關於傑伊首領的那本,沒說錯的話那好像是用來做筆記之類的冊子吧?但是,之後我從這兩本冊子上,看到了一整部日記。在那之後也發生了一些事,足以讓我斷定,有人故意挑撥爲難我們,而且絕對不是人類,而是超越了自然力量的……我猜,是一頭龍。”

話音剛落,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從身上四下搜出那本黑色記事本,交還給傑伊。他接了過去,開始翻閱,然後目光逐漸變得緊張起來。紫姐姐也迫不及待湊了過去,看了幾眼後忍不住說道:“這不是傑伊的字啊……內容更不會像是關於傑伊的……”

我正欲說下去,傑伊卻先開口:“也許我當初就該發現……你的與衆不同了。”

“恩?”我滿眼驚奇地看着他,不知道這番話究竟代表着什麼樣的含義。

他於是解釋道:“第一天晚上,我曾注意到你半夜醒來過。那時候我睡意也濃,所以只是微微睜開眼,然後隱隱約約看見你一臉驚恐地望着窗外,當時就順着你的目光望了過去,然後……”

“那天晚上的人影,”我吞了吞口水,“你也看到了嗎?”

“不,我什麼也沒有看到。所以我一度以爲你是晚上做了噩夢才這樣。”

我心下一驚。

“也許你就是特殊的,”他一臉嚴肅,有條不紊地繼續開口,“也許這些非常識的事情只有你能夠知道真相,更有很可能……之後發生的事情,我們都只能靠你的幫助了。”

但接下來,他又道出了別的事情:

“在做那次尋寶的決定之前,一直到進山後,我一直都會做一個關於寶藏的夢……我曾經以爲那只是夢而已,直到有一次,我靠着它找到了……一隻沉甸甸裝滿了金子的木箱。”

“我從沒聽你說過還有這種事啊!我以爲那次只不過是你運氣好……”

“我也覺得蹊蹺,所以那次一半的黃金我都分給了沿途遇到的貧窮漁民們。但是,這一次,我想再賭一把……因爲我需要這樣一筆財富,來好好地跟你度過剩下的這一生。儘管我一直以來做的事情都沒有什麼過錯,但是動盪不安的生活我們過了太久了吧?所以這一次,我想盡我所能,給你帶來今後安寧的日子而已。”

話已至此,聞者不流淚纔怪,我說的就是已經嗚咽不止的紫姐姐。她咬住下脣,雙手反覆握成拳又鬆開:“那你這次進山以後,怎麼對我冷淡了不少……”

“我猜,可能是因爲被附身的緣故,所以有時候表現得會和以往有些不一樣吧。又或許……”我沉思了會,沒有說下去。也許那隻幕後黑手,也是想趁這種時候挑撥二人的關係吧?然後一步一步將情緒積少成多,最後再利用那樣的機會讓二人徹底決裂……

不管怎麼想,都讓人恨得牙癢癢。我真想把那頭龍揪出來亂揍一頓。

“總之,我時常靠着夢中的記憶,在隨身攜帶的記事本上畫出地圖,爲了保險起見,還叫了森納去找有沒有這樣的湖泊……等等,”傑伊忽而一愣,喃喃自語般道,“眼前這一片雖然凍住了,但是形狀看來,好像就是……我要找的……這麼說的話,森納也應該找到了纔對啊……”

“頭兒!有一幫人朝着我們這邊過來了!”

不遠處傳來Q等人的叫喊,我們皆回過頭去,順着他們指出來的身後下山的方向看去,一支不大不小的隊伍正在朝這裡行進,其中差不多一半兒人戴着的燈帽時不時還晃了晃我們的眼睛。隊伍領頭的正推搡着一個雙手被纏住的人,一步一步朝我們行進着。

我看見傑伊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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