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惑子(五)

我收回目光的時候, 旁人正一言不發盯着我。他順手拭過我臉上默然淌出的淚水,開口道:“你知道了這一切,現在也該明白, 我並不是鴉力量的缺失造成的現象, 而是真實存在的另一隻惑子了吧?”

頓了頓, 他繼續接道:“但他也是着急過頭了。在自己的世界裡隨便造點關於惑子的故事讓你知道, 就想借此矇混過關?”

我搖了搖頭:“也許鴉……那時候已經有向我坦白的意向也說不定。”

但我那時候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是被蠱惑、欺騙而來的這件事了。不管在此之後鴉爲我做了什麼, 始終沒法撫慰我失望、悲痛的心。

畢竟我也已經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因爲他的力量,還是因爲自己的真心而喜歡上他的了。恰好在這種釋懷不了的空當, 眼前這個人適時出現,用他的力量緩解了我對此糾結的痛苦。

面前人將我摟在懷中凝視半晌, 忽然捂住臉, 之後又放開。我擡頭看他, 才知道他將自己的樣子還原了,看上去頗爲年輕, 赤發赤瞳,鑲着耳釘的耳側還有一道髮辮靜靜垂了下來。

“看樣子,我做的事情總算可以有些回報了,”他單手撐住額頭,撩起細碎劉海的模樣冷酷且迷人, “初次見面, 我也是惑子, 名叫焰。”

有滴淚水滑至脣邊, 被他適時擦去:“就連爲了順利對你用出力量, 窺探過內心的我都還需要變成鴉的樣子……明明你對他有那麼多不捨吧,我只奉勸你一句, 不要欺騙自己。”

我一怔:“我的內心……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焰看了看我,又重新把目光投到面前的茫茫黑暗之中:“對他的依戀跟失望,導致你希望逃至別處,但也需要一個能替代他的,同他完全一樣但又不存在欺騙過你的人來幫你。說白了,你只不過是對不美好的事情無法接受罷了。”

我苦笑着扯動嘴角:“你又怎麼知道,他所做的那些不是爲了能夠順利吃掉我呢?”

“是不是,你自己心裡清楚,”焰把交叉着的修長手指疊在下巴那兒,“還記得他給你找來的兩個人,叫什麼名字麼。事先提醒下,那肯定不是你印象中該有的名字,是鴉自己取的。”

名字……溪和喚妮?

我突然皺了皺眉。

喜,歡你……

有風在耳邊呼呼吹過,眼前一片茫然的我幾乎就要聽不清自己的心聲了。焰卻咕囔了一聲“怎麼又哭了”,接着就替我拭淚。

他的聲音在耳邊迴響着:“我和鴉不一樣,有足夠的力量能準確探知你內心的一切。所以我明白你現在對鴉除了喜歡,還有與之相對的恨。就連他最後給你的東西你都想置之不理,幸好我能看見裡面的內容,還決定把它撿了回來……你不想原諒他,可同時你還喜歡着他,這麼久了,一定過得很難受吧?不過鴉的話,也不比你好到哪去。”

內心被蠻橫揪住的奇怪情感總算在這一刻悉數化煙飄散。所有慌亂、驚恐和委屈一併泄洪般涌上來,成了一次次溢出的熱淚。我俯身坐倒,將頭埋在雙臂之中,抽泣時肩膀不住地顫動。

焰也蹲了下來,將我輕輕抱住:“現在我把對你使用的力量收回了。你也不必再自欺欺人了吧?我不是那個會喜歡你的人。另外,惑子不是什麼罪惡滔天的怪物,雖然以吞噬愛意爲生,也不一定就是冷血無情的傢伙,畢竟許多關於惑子的秘密跟隱情,都是你們兩個所不知道的。”

他接着又沉吟道:“你不怕他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嗎?”

聞言,我深吸了一口氣,抹掉眼淚從臂膀間擡頭:“什麼樣子?”

“‘惑子有咒,形單影隻,唯惑人能解。若此舉一敗,則生生世世,抱咒終生’。這是我們自覺醒後就明白的事實之一,你是鴉遇到的第一個人,而他現在大限已至,那麼從此以後,不管他轉世還是成鬼飄蕩人間,永遠都會孤獨一人,生生世世都是如此。”

就像被整個世界所拋棄。

“不過,就像鴉說的,外面的世界也還有人牽掛着你。走哪條路,自己來選吧。”

“那麼……”我看向焰的眼睛,“現在的他,是不是衰弱到連能力都用不出來了?”

“是。”

“……那能不能請你,帶我去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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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歸鴉的世界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我爲之一愣。

所有建築都已經崩塌了。所謂的城早已不復存在,不少鬼魅之類的影子逃回地獄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甚至還聽見了類似於“這裡沒救了”的聲音。

原本鴉所在的那幢大樓,此刻也已經是被黑暗籠罩住的廢墟。在廢墟之前,只有一個渺小的、躺倒在地沒有動靜的身影。

焰帶着我趕過去的時候,鴉還剩一口氣喘着,他的嘴角全是烏黑的血跡,此刻看見突然出現的我,卻又費勁扯出一個不完整的笑容來:“你……不走了嗎?現在……不行……這裡,已經很危險了……”

我當然知道這個正在崩潰的世界有多危險,大地顫抖着四下裂開,那些巨大的縫隙連滾滾落入的石堆都無法將其填滿。如果不是焰在我身邊支撐,現在的我恐怕就要比鴉早一步歸西了。

我咬咬牙努力保持着身體的平衡,這時忽然腦海中想起了什麼,就有些好笑地對鴉說道:“就因爲我曾經誇你在鐵索上還能保持平衡很厲害,所以你這幾年來都保持了待在那上面的習慣?”

鴉的神情凝滯了幾秒,恢復過來後,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又將目光移向地面:“對不……起……我只是一個……騙子……”

我的眼淚又差點掉下來了。吸了吸鼻子,我學着用輕鬆一點的語氣開口道:“那現在,我要求你這個騙子,把我,立馬吃掉。”

伏在地上的鴉聞言緩緩擡起了頭,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着我。

我沒等他反應過來開口說話,直接捧住他的臉吻了上去。

明明他的脣是如此柔軟,明明曾經他每一次挑逗般的親吻都讓我深感幸福無比。但越到後面,我就越發要裝作清醒地告訴自己,他只是利用你罷了,這其間並不存在真正的情感的。

明明沒有人可以替代他的。明明我是深知這一點的。但是我直到最後,都沒有打算回頭——我們應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對吧?

可是我忘了啊,直到最後,他也始終沒有傷害我分毫。直到最後,我的歸所,除了這裡,就只有真正的地獄。

沒有人願意墮入地獄,除非萬念俱灰。但如果這萬念俱灰,只不過是自欺欺人呢?

我抱着懷裡身體漸漸冷去的鴉放聲哭泣,他的面容卻還殘留着祥和的微笑。

一旦錯過了,纔是萬念俱灰,纔是所有一切都落入黑暗漩渦之中的時候。就如此刻,天地無光,萬物分崩離析,巨大的石塊四處滾落,大地和捲起的塵土一起浮沉震顫着。

“看吧,就算到最後,他也不會想吃掉你的靈魂的。”焰護在我身邊,支撐着我沒有被動盪震飛出去。

“但是……我知道的太晚了啊……”

心臟還在隱隱作痛,看着閉上眼睛的鴉,我的靈魂纔像已經缺了一塊似的,使得剩下的部分在體內跌跌撞撞,最終只好無神地縮成一團。

“別放棄得這麼早。你以爲我同你一起過來是幹什麼的?”焰的赤瞳在一片昏暗之中灼灼燃亮,他擡手,遏制住一塊巨石的墜落,嘴裡輕輕念道:“是時候開始了。”

剎那間,天邊竟然傳來一道類似於破曉的光亮,緊接着所有動盪都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按捺住了,四周的景象都開始歸於平靜,而自天邊亮起的那道光,則徑直飛了過來,鑽進了鴉的身體之中。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滿臉驚愕地看着這些突如其來的變化,已然起身的焰低頭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的我,露出了他第一個明媚如火的微笑:“我說過的,惑子有很多秘密。能力覺醒後自動知曉的那些,只不過是天性一樣的東西罷了。我們可不是沒東西吃就要落得淒涼下場的低等傢伙,只要覺悟夠了,都是有能力進化的——我現在只不過幫他加快了進程而已。”

焰話音剛落,我懷中的人已經動了動身子。

明明動盪都被平息了……我趕緊低下頭看去,躺在我懷中的鴉皺着眉咳嗽幾聲,竟然真的睜開了眼睛,他漸漸把目光上移,跟我的對上後,輕輕開口道:“我在……做夢嗎?不對……咳咳、死了怎麼還會做夢……”

眼淚滾過我勾起的嘴角:“你太累了,休息了一下而已。”

說罷,我俯下身緊緊抱住了他,鴉一瞬間沒能反應過來,但用不了多久,他有些顫抖的雙手也環住了我的肩膀,慢慢地越收越緊。

焰似乎很欣慰於看到這一幕,他的聲音聽起來要比之前輕快很多:“好了,我能做的都做了。現在開始,你不再是需要吞噬靈魂才能活下去的惑子了。所以鴉,和你愛的人好好活下去吧。”

鴉似乎這時才意識到我身旁這個人的存在,他擡頭看了看焰,又看了看我:“他沒把你……帶走嗎?你到底是怎麼……會回來的?”

“他叫焰,也是惑子啊,不是你想像中會把我帶回到曾經世界的人,不過……”

“怎麼可能?我對於同類之間最起碼的感應,就算力量衰弱了也還是會有的。這個傢伙每次出現,我都沒有感應到什麼……你真的沒被他騙嗎?”鴉眉頭緊鎖,眼神中是少有的緊惕與戒備,彷彿眼前這個赤發赤瞳的人是靠僞裝而來的惡鬼一樣。

焰卻完全沒有在意鴉的敵意:“那是因爲之前我早就不是最初的惑子了。不信,你現在試試再感應一下?”

鴉遲疑了一下,我看着他似乎沉思了幾秒,不多時就將皺起的眉頭鬆了綁:“……是這樣,我明白了,謝謝你……”

天空在此刻漸漸明朗了起來,焰轉過頭,留給我們一道逆光中分辨不清的利落背影:“我該走了。不打擾你們的幸福生活,以後有什麼事,也可以隨時叫我。”

說完,他不等我們迴應,毫無留戀地轉了身,雙手放進黑風衣的口袋裡,屈膝用力,就輕輕躍上一團路過的黑霧,踩着它不急不緩地往尚未修補完畢的天洞飛去。

焰的身影一隱入天空巨大的黑洞之中,所有影影綽綽的黑霧或者別的從那竄出來的東西就都消失了。正當擡頭仰望的我覺得天空亮得有些過頭的時候,衣袖被人輕輕拽了拽:“你之前……是不是親了我來着?”

我臉一紅,裝作沒聽見一樣繼續眺望天邊。

不過我沒想到他的身體恢復得這麼神速。原本還老老實實躺在我懷中的人一個翻身坐起反將我壓在了身下,那雙勾人心魄的眼睛直直看向我:“你居然以爲我會放過你嗎?”

手已經被他的完全鉗制住了。我略微慌張地眨了眨眼睛:“你……你以前不也調戲過我很多次了,我報復一下不可以嗎?”

鴉勾起嘴角輕哼一聲,挨着我的臉頰湊到我耳邊,輕佻地舐着我的耳垂,低聲回道:“可以是可以,不過我的報復心要比你強的多。”

我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他眼疾手快地堵上了。發顫的脣被他輕輕含住,齒間也被柔軟包容,在那一瞬間,不論怎樣的悲傷都在脣齒間的摩挲纏綿中消融掉了。

天空愈發亮了起來,一輪遙遠的太陽從東面悄悄爬起,萬丈光芒把身子一側照得無比暖和。穿梭而過的日光將我們的輪廓清楚勾勒出來,最刺眼的一顆光芒,就在我與他的脣間。

身體下的觸感也柔和了起來。回過神來的時候,大地已經生出天鵝絨一般的草地,無名之花簇擁着綻放,有一羣密密麻麻的鳥兒,從鐵索的這邊越到了另一邊。

大概,地獄跟伊甸園有時候就在一念之間吧?

我緊緊靠在鴉的懷中。

只有愛,永遠都不可能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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