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的時候, 晚間冰涼的風掠過脖頸和呼吸，掉到黑暗之中不見蹤影了。
擡頭望了一眼鍾，才知道是夢被門外不耐煩的叩門聲給驚醒了。
“死裡邊了嗎？還不出來吃飯？要讓別人叫你多久啊？”
我急急忙忙應了一聲, 從不知何時躺倒的牀上起身穿鞋。忙得頭髮亂晃的時候, 耳旁忽然傳來一陣比先前多出幾分意味深長來的女聲：
“剛開始就能看到這種地步了, 也算你有點本事。”
我怔了怔：“你的本體……是一隻蝴蝶？”
粟晉沒做迴應, 只是眯起眼睛看向窗外, 倒是在她身旁不停氣憤蹦跳着的孟多開了腔：“你怎麼這麼沒禮貌！隨隨便便就叫別人的契約者去觀夢，不知道這種讓我恢復力量的機會本來就很少嗎！”
我沒忍住繼續道：“還有下文麼？我想繼續知道完整一些的故事……”
粟晉聞言，再度把目光投向了我, 有些好奇地挑挑眉：“像你這麼殷勤的，我還是第一次見。也罷, 讓你知道也不算什麼事, 拿去吧。”
語畢, 她攤開掌心，在那上面靜靜躺着的一枚幽藍色光球隨之浮起, 然後被無聲地送到我手中。
“吃了它，今晚你就能看見你想看的。”
“喂！你敢吃我跟你拼命！本大爺的力量還差那麼一點點啊啊啊！”
某人的抗議彷彿是來自另一個次元的。我於是眼也不眨地將那個光球送入嘴中，繼而一臉淡定地望向傻掉了的豆豆眼。
他當真過來拼命了。飛到我頭頂拼命蹦躂。
我無視掉光糰子的存在，徑直趕到外邊的餐桌囫圇吞棗，關於今天的作業真是一點動的心情都沒有……比起自欺欺人地多做幾道題, 我還是完成自己這迫不及待的願望之後再去好好補救吧。
抱着這樣的決心, 我將書桌同書包潦草收拾一番, 連老咩短信都沒來得及回地睡下了。粟晉在一旁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做完這些之後, 攏了攏頭髮就直接從窗口離開了, 躍進窗外的黑夜裡，和流淌着的月光融爲了一體。
不過當下時候尚早, 立刻入睡還有些困難，我於是自然而然把目光投到了背對着鏡子炸毛的孟多身上。
“那邊那位大爺，幫我催個眠如何？”
“呸！你想都不要想！”
“過幾天我會考慮多幹點活的哦。”
“你那邊看起來髒兮兮的不想去。”
我拽起一張抽紙用力抹了抹臉：“好了已經乾淨了。”
孟多帶着幾聲不滿的輕哼飛了過來，落在我鼻尖，屁股對着我然後開始緩緩明暗變化起來：“聽好了啊，跟着我的節奏，一，二，一……”
我嘴角掛着笑，眯着眼看他，接着按照他所說的開始慢慢吸氣吐氣起來。
耳邊開始傳來遙遠卻可及的喧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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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自我介紹的時候，他說他叫宿，宿命的宿。
我們這羣年齡與他其實不相上下的學生都一副認真且不走神的樣子看着他，畢竟在我們這樣的圈子裡，如此帥氣的老師可不多見。雖然還年輕，氣質卻成熟穩重，不過那種嚴謹端莊也的確是一名優秀的教書人應該具備的氣場。
原本我以爲自己和宿是不會有什麼交集的，畢竟我只是一個半吊子，不愛說話和其貌不揚成了我總會被人忽視的原因。
多半時候，我們這一族的人還是向着至高的力量看齊的。
也是因此，總會有數不清的恃強凌弱的畫面出現，比如剛下課時就被人堵在角落譏諷挖苦的我和那一羣自視甚高的優秀生。不過不得不說，即使是爲了示威而向我展現出來的那些翅膀，的確比我的要美上好幾倍。
炫目光芒配上斑斕交織的色彩，差點就讓我忘記了自己糟糕的處境。
爲首的女孩是琥雲，出了名的成績優異，囂張跋扈也是一族裡最爲出名的。平常見她總逮住最不會法術的孩子來捉弄玩耍，沒想到今天終於輪到我了。
想到平日裡的場景，即使是再漂亮的翅膀也讓我不得不打個冷顫往後縮去。
“見到我們幹嘛這麼怕呀？是因爲自己被搭訕了所以高興得不能自已了嗎？”一旁的女孩開始嗤笑起來，我努力把頭扭向別的地方不去看她，卻被正前方的琥雲拽住了頭髮：
“早就看不慣你這副莫名其妙高冷的樣子了。是不把誰放在眼裡呢？恩？”
一吃痛，身體竟然不自覺的將觸角顯露了出來。
“哈哈哈！快看吶，竟然會有這麼蠢的傢伙！居然一聲不吭就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了，真有意思！”一旁的幾位女伴拍着手笑嚷起來，琥雲也似笑非笑地盯住了我，作勢要將手伸過來：“這麼急切，是怕我不能好好照顧一下你嗎？”
我慌忙將頭頂的觸角藏起，以防琥雲下一秒就對它出手，否則的話……失去重要的感官系統，我的出行將會危險得多。
“唷，反應還不錯呢……我說，像你這種的，不如加入我們，如何？要是你來了的話，我們這裡肯定會變得更有意思。”琥雲的表情並不像是在做某種熱情的拉攏，反倒帶着不少威脅的意味。我略皺起眉來，一想起這幫人平日裡的作爲，下意識搖了搖頭。
“嗬？是想說自己很有骨氣的樣子嗎？來，要不要姐姐們讓你看看自己的骨氣到底是什麼程度的？”也許是出乎她的意料，臉孔在我眼中慢慢放大的琥雲帶着慍怒的眼神盯緊了我，一股危險的氣息撲面而來。
宿是在這個時候出手相救的。
那時候往回走的他身邊正圍了不少等待解惑的學生。說是解惑，看着那幫清一色的小姑娘，也能懂在她們手上緊緊捧着的不是書本，而是急待獻出的小小春心。
“那邊的人。”宿從人羣裡擡起了頭，一手還捏着某個人的書角。
之所以說宿十分優秀，是因爲他連琥雲這樣高傲的人都能輕易俘虜掉。我清楚看見面前的她眼中一晃而過的驚豔，旋即感到周身一輕。
剛要把我提起來的衆人都隨着頭兒散開了，她們相互瞥了幾眼，直接轉身就跑。
“不好意思，我們下次再說這個問題。”宿也撇下繞了一週的學生朝我跑了過來，我看着她們在原地不滿且不甘地聚在一起交頭接耳了幾下後，戀戀不捨地趕去教舍了。
他面露焦色，俯下身來看着方纔身子一軟直接坐倒在地的我，很是關切地拉住了我的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要是受欺負了，告訴我。”
我咋舌，一向以嚴肅不苟言笑出名的他……也會這樣對人溫柔的嗎？
匆忙起身後，我用連自己幾乎都要聽不見了的聲音道謝，之後趕緊低下頭跑開了。
的確是個英俊帥氣，又氣質非凡的人，怪不得女孩子一窩蜂地都喜歡他。
而我也……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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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閣的空氣向來都是最好聞的。
整整一下午的空當，我都甘願用來泡在頗有韻味的藏書閣裡。我不愛與人交流，但是書本除外。不管古籍還是雜刊，裡面都有我想與之溝通的內容存在。
和書本說話一定要靠自己與作者靈魂的默契。我腦子裡總會冒出這樣一種，說出來一定會被人狠狠嘲笑的想法。但唯獨想到這一點，我總能故作瀟灑地暗吼一句管他呢，緊接着繼續低頭進行我的溝通之旅。
午後陽光也是滿滿灑落一地，順便還給面前的書架鍍上一層美麗的金光。藏書閣的書架從來都不是規規矩矩一排排安放好的，一個書架就對應一行矮座，彷彿是設計者專門爲了讓我們在溝通時不覺彆扭，而在面前放上看起來像端坐着的東西一樣。
而且，這樣一來被人打擾的機率也小了很多。
上一秒這樣的想法立刻就被一個雲淡風輕的聲音給打消了，我還沒來得及合上書回頭看去，一道陰影已經輕輕覆上纔剛翻開的扉頁。
“不好意思，”熟悉的聲音輕笑着，來人很是大方地在我身旁坐下，“我還以爲這裡可能沒有別人。”
“那我是否……打擾到你了。”
“不，別想太多。遇見熟人，打個招呼也不奇怪。”
我有些驚異，翻開的書半晌都沒合上：“老師和我算是……熟人嗎？”
“老師和學生都不算熟人的話，還有誰是呢。”宿自然地笑了起來，這一莞爾彷彿能聚集所有浮沉在空氣中的陽光，使得它們朝我臉頰紛紛落來，一時間就有些燙得過分了。
“現在正好是你們這幫人衝出籠子放肆的時候，所以一般我來這裡，都是看不到別人的。”
“是這樣嗎……”
“畢竟我們的藏書閣古籍居多，學生們愛看的花哨文章，在外邊的小商鋪裡隨便就能翻到吧。”
“恩……我的確喜歡看古籍，但也喜歡看一些花哨的書。是不是很奇怪？”
宿的嘴角又輕輕彎了起來：“其實我也是。”
此時的我也不由得望着他笑了。以往那些關於他嚴肅矜持的傳言一下子全在腦海中碎開，最終化爲一汪溫柔池水，把陽光納了個通透。
明媚又柔軟，通澈且清冽。
但與此同時，我也清楚地回想起這樣一件事——宿並不是我們一族的。他只是由於自身的優秀而被長輩們邀請而來，也是因爲這其中有故友的存在，宿才毅然決然赴身在此教學。而關於他的種族、過往，卻從沒有人提起或者深究過。
不同族的人，必定會因此而有隔閡的吧？仰頭看着窗外蒼穹的我如此這般地糾結着，卻根本沒注意他輕輕覆上來的手。
“粟晉，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不過現在，只當是重新認識，你願意讓我成爲能在你身邊久待的人嗎？”
這一瞬間，我慌了神，慌得很徹底，腦海中試圖翻出的記憶像倒下後的書架那般雜亂無章零落一地，其中有一本似乎重重跌落在我腳邊，翻起的時候，卻是滿滿的空白。
但是來不及把混亂的記憶書架扶好，也來不及回想這空白之前爲何內容，我只聽見自己有些羞赧地應道：“我……我想給一個，你要的回答。”
他眼中柔情更盛。恰好在此刻，窗外飛過一隻斑斕小巧的蝶。
我看見的天空是蔚藍的，也是萬色優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