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惑子(三)

那天晚上, 在安頓好昏迷過去的兩個人之後,鴉出乎意料地沒有和我打過招呼就回了房,就像是正在躲着我一樣。

腦子裡冒出來的疑問讓我不由自主悄悄跟上了他。一路上他似乎都沒有察覺身後多出了一個人, 步伐也透露出一反常態的輕緩跟疲倦。

在走廊中摸黑走到了盡頭, 盡頭處的餐廳旁邊就是他的房間, 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他沒有亮燈, 徑直走到了窗前, 俯下身擺弄了一會兒什麼。再次起身的時候,在他手上已經多了一支剛竄起橙色火苗來的蠟燭。

“鴉啊,今天可是你的生日, ”他正舉着蠟燭對風中搖擺不定的火苗自言自語,“都十五歲了。你說, 你的願望, 還有機會實現麼?”

我不知道他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但在那一瞬間我忍不住從門口走了進去,很是直接地抱怨了一聲:“過生日都不告訴我, 是不是有點太說不過去啦?”

鴉一愣,似乎是沒想到還有這一出,登時轉過身微張着嘴看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說你呀,生日願望是一定會實現的, 不要那麼擔心。”回想他剛纔那句不符合他作風, 略顯傷感的話, 我覺得應該有人站出來好好安慰他一下。

“你真的是這麼想的?”鴉的眼中有火光混着窗外無盡的灰暗在爍動, 像是將死的枯枝還在努力抽出最後一隻嫩芽。

“那當然。神明在上, 只是滿足你一個小小的生日願望應該不過分吧。”

鴉失笑:“萬一,我被神明拋棄了呢?”

“那就……呃, 還有我呢不是。”我故作輕鬆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即使知道他眸子裡壓抑的陰霾並沒有因此散去,但我也真心希望他可以稍微振作起來。

“恩對了,要不把你的願望告訴我吧,說不定我還能幫點忙什麼的。”我用手指戳了戳腦袋,一本正經地看着他。

鴉卻答非所問:“今天見到老熟人,有沒有高興一點?”

我茫然道:“算是……有吧?能和朋友陪在一起總歸是一件不錯的事。”

鴉卻沒有繼續開口了。躁動着不斷顫抖的熾熱火焰,彷彿在灼燒着他少見的沉默,並從晚風的罅隙、微蹙的眉頭間,浮現一縷行將就木的青煙。

今晚夜空無半點星光。

“謝謝你,”鴉的嘴角撐起一絲軟綿的笑,“對我說一句生日快樂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越發剔透起來,直到有淚被重重推出眼眶。

也許,漫天星辰,都是墜落在這裡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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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年了。那麼……今天應該是他的十八歲生日?我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弄得隔壁牀的溪都抱怨一句:“你是不是想製造地震了的假象好欣賞我一會兒出去果奔的樣子?!”

我雙手合十做抱歉狀朝她拜了拜,又瞥一眼牆上的鐘,現在是十點三十二分。

身體自己先動起來了。起身披衣穿鞋,在周圍兩人均勻的呼吸聲中輕手推開門後,藉着披在頭頂的外套在大雨中一路小跑,直到鑽進黑魆魆的走廊裡。

獨自靠牆摸索着,儘管這一次沒能跟着誰,但盡頭處的房間卻遠遠就透出單薄的燭光來,搖搖晃晃不辨真幻,不知覺間已然把我吸引過去。溼漉漉的腳印在空氣中泛起粘稠的輕微聲響,隨即就在我身後隱入不見天日的黑暗之中。

門窗都是大開着的。現在雨勢雖然小了不少,也照樣可以把半間屋子濺出滲水的溼冷。一支蠟燭被放在靠近門的地面上,堪堪避過滅它火源的風雨。

鴉看着窗外,背對着我坐在正中央的地板上。

我手撐着門框,半倚着向裡探身:“鴉,今天……”

“我沒事,謝謝你。”

語氣裡再也沒有以往的輕佻和不羈。

我有些納悶地皺了皺眉,再想開口的時候,又被他搶先一步:“進來陪我一會兒就好。”

說着話的時候,他不知從哪摸出了一隻線都纏繞成疙瘩的風箏,提起袖子,細細擦拭上面殘留的雨漬。等我挨着他坐下來後,他也沒有把風箏擱到另一處,只是頭也不擡地說:“看樣子這次生日,我得換一個願望了。”

“怎麼了?”我低下頭嘗試着去看他的神情。

“這幾天不要和我離得太遠。”鴉還是答非所問。

緊隨而來的是一陣被燭光淡薄籠住的沉默。末了,鴉終於把風箏放到了手邊,但仍舊沒有擡頭:“今天你還是回去吧……不然我怕,又沒能剋制住自己。”

那聲音莫名有些嘶啞,像餘韻繚繞的琴絃間被人投下了一把細碎的沙。

但他卻很快擡起了頭,一抹勾魂動魄的笑和他脣齒間吐露的字眼相互摩挲浮起,似要把人的理智同蠟燭一併燒光:“你太誘人了。我會吃掉你的。”

我恍惚了幾秒。微斜着身體用深邃眸子看我的他,一如三年前那般,叫人心裡莫名涌現出半絲的喜歡。只不過這感覺像暴雨中的蜘蛛織網,不管這絲線如何被費勁牽起,下一秒都要被漫天雨水狠狠打斷、皺縮成一團墜入沉重的水窪之中。

我們互望了半晌。我向他伸出了一半的手也一直僵在半空中。

鴉沉默凝視了我好一會兒,最終一卷狂風從窗口撲進屋內,將蠟燭同他眼底唯一一縷光芒侵吞之後,他才苦笑着抿了抿嘴,伸過手來將我抱住。

沒有掠奪,沒有蠻橫,這一次只是一個近乎問候的擁抱而已。

除了擁抱,耳邊還多出一句平淡而如嘆息一般的話語來:“對不起,這是最後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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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回房後的我睡得安穩極了。

自第二天起,我就按照鴉說的,帶着溪跟妮妮一塊兒在不離開他視野範圍的地方活動着。

雨停後的窗外依然是單調枯燥的血色殘陽,光芒灑遍這座失去了白晝的臨界之城。毫無人影的大街小巷都被這種顏色映出滄桑的破敗感來,每一處死氣沉沉的完好建築,卻像是諸神踐踏過後的廢墟。

現如今,這種場景卻被摻雜了別的顏色進來。

落日餘暉像被打翻的墨水染了色,已經逐漸開始黑化,使得原本就呈現血紅色的光芒愈發像是從天邊流淌至此的汩汩血河了。緊接着,黑夜的進程被強行提前,所有光芒縮回地平線,繼而慢慢下墜消失,只留我們不見天日。

鴉的身體在顫抖。在面面相覷的臉孔之中只有他眉頭緊鎖,像是能預料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一般。

灰黑色的天空有濃密沉雲翻滾,擬要現出狂風的原貌。

轟——

一聲巨響,不是悶雷,也不是什麼撼地的聲響。

天空好像被撕扯開了,接着像是有一雙足以撬動天地的手在往外推開沉重的大門一般,那種聲音就是這樣傳出來的。

鴉直接喚我們去他身邊。看着窗外動盪不安的景色,他下意識擡起手把我們擋在身後。

妖魔鬼怪,最喜歡來的就是沒有白晝的臨界之城了——但不管怎麼說,今天聲勢浩大了一點,天空直接破掉坍塌了一半,揮之不盡的黑氣不斷從裡面散發出來。

“怎、怎麼回事?”溪緊張得像只亂蹦的兔子。

“地獄之門,開了。”

鴉話音剛落,無數道黑風就從那個漩渦狀的破洞裡鑽了出來,像兇狠的惡靈,像飢餓的獄鬼,擦地而行,帶起煙霧繚繞的塵土。

若是在打仗的話,這就已經是兵臨城下……攻破城池的時候了。

大地也彷彿因害怕而顫抖了起來,四處不斷傳來碎石嘩嘩墜地的聲音,好像在警告我們這座建築下一秒就會到分崩離析的地步似的。鴉已經有些手足無措,我則更加慌張了起來。

所以我根本沒有預料到自己接下來會變成最冷靜的那個。

有個熟悉的身影穩穩出現在窗外那一線搖晃不定的鐵索之上,我原本以爲能這樣做到的怪傢伙,只有鴉一個而已。

原本因恐懼而狂跳的心也瞬間平靜了。

與我身邊的鴉幾乎一模一樣的頎長身影,熟稔過窗落地後,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孔分毫不差地盯住了我的眼睛。

鴉瞬間恨恨擋住:“回到你原本的地方去。”

他們像一對雙生子,一個緊鎖眉頭死守背後,一個面無表情按兵不動。

我不由自主開口了:“你是特意來找我的……吧?”

心裡有一張被織好的、完整而強大的網,即使在風雨中,也沒有被扯破分毫。彷彿明知他是蜘蛛,我是受捆的獵物,此刻也任由他威嚴凝視着,期待他能將我認同。

“不可以!”嚴嚴實實擋在身前的鴉留給我一個焦急的側顏:“就算是爲了我……留下來,好不好?”

即使到了如今,他的立場也還是一樣堅定。儘管他死死擋住眼前的惑子同那道地獄之門,也始終割不斷我心中對此無窮盡的嚮往。

溪顫抖着拽住我的衣袖,妮妮則輕輕抱住了我:“你怎麼這麼傻……和我們在一起,難道對你來說是件壞事麼?”

一直沒能出聲迴應的我不禁回頭看了看她們,眼底泛起苦澀的不捨,腦海中有回憶跟思念翻江倒海,情緒也將我在天平上左右拉扯着。但是一切回憶最終慢慢沉澱下去,又從心底慢慢上浮蒸騰,哽住咽喉,最終飄成逸出的一句話:“對不起。”

鴉如遭電擊般,緩緩放下了一直張開、將我護住的雙手,在同他一模一樣的、微昂着頭眯着眼的惑子面前低下了頭去。

這個時候,心跳的聲音忽而就不再沉重了。

就好像有人在憑空對我傳話道,你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惑子注視着我從鴉身後上前,向他緩緩伸出了手。只一瞬間,我就被攔腰抱起,在他烈烈黑衣的懷抱之中,惑子低頭看我,眼睛裡依舊有我當初心動至今的溫存。

“你累了吧,”他平靜地撫着我的臉龐,“該和我一起走了。”

他緊接着湊近我,輕輕讓我的鼻尖與他的相碰,隨之又帶着愛憐說道:“跟惑子生活這麼久,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吧?”

我咬住下脣,沉默不語地看了鴉一眼。

緘默的鴉把目光移向別處,他俯下身去,從角落裡拾起那隻風箏,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交送到我手中。

我輕輕抱住它。

身體隨着來人的轉身而動,即使外面有無數鬼妖魅影四下攢動,此刻在他懷中的我也依舊安心無比,彷彿黯淡無光的天地早就與我無關。下一秒,我被帶着一併居於鐵索之上,眼前原本應是殘陽的位置,如今已是來自地獄的黑濁的漩渦。

長風捲起我的發與他的衣袂。

“去吧,”我把懷中的風箏擲向氣流混亂的空中,“現在,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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