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帶着花香的月光打亮了初睜開眼的我。
心還在悸動不已。口中吐出的呼吸慢慢擴散到沁出細汗的皮膚表面上來，我偏過頭去看着隨窗外闖進的夜風不時掀起的布簾，卻看見在一旁竟有個貌似人影的輪廓。
雙腿交疊，手肘支在窗臺上。光是看着那道頎長瘦削的背影就足夠令人覺察出那其中的憂鬱了。
此刻的我還沒從方纔的夢裡回過神來，夕照餘留的溫度甚至還殘留在臉頰一側。在這分不清是半夜還是黎明的時刻，清冷空氣中透着陰溼的氣味，像是一陣殘風留下的屍骸。
我沒能坐起身，只是目不轉睛盯着那道似遠非遠的背影。半晌，有個熟悉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驀地響起，韻味似老者撥絃：
“從雨，泣汝花美嗎？”
ｘｘｘ
早上在通透陽光裡醒來之後的我忍着沒有嚷嚷頭疼。
“早就說了慢點起牀啊，真是白關心你啦。”看出端倪的某人忙不迭飛了過來，依舊是是一副毛茸茸豆豆眼的手機掛件模樣。
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你件事。”
“說！我一定會大發慈悲地告訴你的！”
“我自己……會不會有自主做夢的時候？就是說我作爲一個正常人的……”
“會有啊，不過也許你會分辨不出來哦，比如啊我給你舉個例子吧……”
“啊，那就好。”我趕緊如釋重負道，用力搖了搖腦袋之後麻利地穿衣收拾準備洗漱。
那隻光糰子撲啦啦飛到我眼前，似乎能就此阻止我的一切動作似的：“嘖，你不會聽人勸的嗎？”
我看都沒看他一眼：“五分鐘。”
“啥？”
“沒什麼。我只是要確保自己掌控的時間能精確到五分鐘而已。”
配合着孟多的喋喋不休直到順利出門的我簡直有一種打贏了ｂｏｓｓ的快感。匆忙趕下樓之後，我看也不看地略過一家又一家早餐店，當然還有老早就收拾一新的小攤。
“不吃早餐會不得了的啊，現在已經挺蠢了再餓傻一點的話本大爺的……”
“你從哪學會這個詞的……”
“看書的時候！我可是很好學的人哦。”
“晚上八點半的狗血電視劇？”
“是八點四十好不啦，你看不吃早餐會影響記憶力哦。”
我默默在心裡扶額。這貨倒一副完全沒發覺自己穿幫了的樣子，依舊我行我素地在空中劃出胡亂的飛行軌道。
罷了，看在今天是個好天氣的份上，不計較這些啦。我勾起嘴角，深深呼吸着清晨新鮮透淨的空氣，一瞬間彷彿胸腔內所有沉澱的污垢都和孟多的口若懸河一起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接下來該實行計劃了吧。
我在路過一家商店的落地櫥窗時停下腳步，開始仔細審視自己身上的每一個角落。即使簡單紮起來的馬尾看上去一點也不吸引人，不施粉黛的普通五官也不足以令誰駐足觀望，但起碼也要把校服上的的褶皺撫平領子翻好，備用書包也要好好端正一下，褲腳得打理打理不能因爲走着走着就塞進鞋子裡造就成土不拉幾的樣子，哦對，鞋帶可千萬不要鬆了。
我趕緊蹲下身去把鞋帶重新系了一遍，打結時用力拽緊。
繼續往前走。快了，已經可以看到學校後門了……
“嘿——喲！”
我的後背又一次，沒錯就是又，遭受到了不明襲擊。即使對於這名襲擊者的身份我內心明瞭得很。
接下來，頭頂碎髮被來人揉亂，衣服什麼的早就皺成一團了，更別提直接受衝擊的書包。我吃痛地掐住自己的腰，內心十分崩潰：“老咩，你故意玩兒我呢是吧？”
“哈？”
“哈個屁啦！一邊去！”
我趕緊手忙腳亂地整理起自己的儀容來，由於沒有找到可以替代鏡子的東西，整個整理的過程，我內心都十分沒底。
慌亂中，即使是餘光也一直停留在學校後門對街，也就是我這邊的奶茶店那兒。面前人行道綠燈亮了起來，老咩啥也沒注意拉起我就打算走，卻被直直站在原地的我給阻止了。
“綠燈誒？你沒色盲吧？”
我白她一眼，又趕緊往奶茶店的方向看去。
今天來的不算早，已經熙熙攘攘的人羣裡大部分都是揹着書包結着伴，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學生，偶爾有幾個路過的上班族領着公文包行色匆匆逆行在人海之中。彷彿晃動的人影造就出來的窸窣聲響不絕於耳，孟多在這個時候早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大概是有人羣恐懼症？我瞎猜的。
輕笑着的內心還沒調侃完，腦子就忽如其來發了一懵，心臟也跟着緊縮了一下。
他今天去了外套，只是穿了那件白色的Ｔ恤呢。
我不知不覺傻笑了起來。一旁的老咩先是滿頭問號打量了我幾下，確定不是什麼毛病發作了之後也就順着我的目光看過去，最後又果斷回頭送了我幾發白眼。
“我要被你的少女心閃瞎了，真的，”她作勢要走，“那就不打擾您的好興致了啊。”
“幹啥幹啥！你當着別人面這麼走了怎麼行，太蹊蹺啦！”
“靠！我一弱女子還要被你強行拉來當一個堅強的看板？！”
“麼麼噠～”
“滾！我不搞姬的！”
嬉笑推搡中，我無時無刻不在注意着與他之間的距離。二十米，十米，五米，一個深呼吸後，我做出一副不經意轉頭的樣子來：“誒？好巧啊在這碰到你。”
“早上好啊，阿雨。”季霏飛衝我露出溫度適中的笑容來，那於我而言就像是一杯讓人離不開的白開水。
“……等等，你還認識我嗎季霏飛？咱倆也是老同學了啊？！”
“啊……不好意思，早上好楊似雪。”他有些訕訕地笑了。
我不知怎麼着，只要看見他笑，好像這個時候馬上天打雷地積雨也完全無所謂了。
ｘｘｘ
“我——日，”到了教室之後，老咩一副氣不過的樣子，“季霏飛他幾個意思？明明我跟他做同學的時間更久來着？？”
“嗨呀，可能一時間沒看見你，別激動啊。”
“我就站在你旁邊好不好！而且我比你高。”
“……”
“喲，還有，你們都進化到‘阿雨’這個程度啦？”
我頓時漲紅了臉，這個稱呼原本是這幾天短信聯繫的時候他忽然之間用出來的，不過由他親口喊出這樣的名字，還是第一次呢……
我總算明白“喜不自勝”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了。
“那啥，”老咩準備回座位時不輕不重地拍了我臀部一下，“尾巴翹老高了，收着點啊。”
我立正稍息：“得令！”
這一句得令，讓我自己都聽出來了那條正在身後高高晃動着的狐狸尾巴。
卻不知爲何笑得更燦爛了。好像之前有人說過，只要你越開心，你就會越開心。
大概，就是我現在這副衝着數學課本亂笑的煞筆模樣吧？
ｘｘｘ
一直到放學，孟多的影子都沒有出現。所以即使今天我回家路上一直在蹦蹦跳跳也難掩心中不安。
上車，到站，下車，步行，上樓。
天色尚早。我站在樓道里的歇臺上，光線也依舊充足。
但是這並不妨礙我被鬼魅般出現的聲音結結實實嚇上一跳。
“你幹嘛呀？！”僅僅是身後一聲輕輕的“嗨”，就足以讓我對這個失蹤半天又神秘出現的傢伙暴跳如雷了。脆弱的小心肝一時顫抖不已，不過罪魁禍首卻一副茫然模樣：“跟你打招呼啊……你怎麼了？得心臟病了嗎？”
我憋了一口氣，打算不和他多嘴。畢竟這個時候要是我說出“我膽子賊小”這句話，可能會被嘲笑到讓我想鑽進他的豆豆眼裡去。
“今天一天上哪去了？”
孟多聞言倒是一本正經了起來：“碰到同事了，於是跟她嘮了會磕。”
一嘮就是一個白天，畢竟這麼八卦的人，不奇怪。
“然後我覺得有必要和你說一些事情了。”
接下來這句話倒讓我注意力集中了起來。很少見到孟多如此官腔的樣子，也就只有在這種時候，那一腔富有磁性的好聽聲音纔不會讓我屢屢吐槽吧。
也許……昨晚上那個影子，並不是我的夢？
“有關於……你做的事情，還有一些介紹……”
“我做的事……不就是做夢而已麼？”
那雙豆豆眼看了我好一會兒：“那就給你科普一下，你做的夢，從某種程度上算是與那些夢中的世界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最近不是一直熱播穿越劇嗎？有一點那樣的性質，但只是有一點而已。另外，你做的夢，大致可以分爲這麼幾個類型。”
“……還有類型？”
“比如跟插敘一般讓你中途參與的，又或者是身份與你本人認知不合的，還有就是像昨晚上那樣……從頭到尾作爲旁觀者的。那個分裂出來的‘娜樸’有着特別清楚的故事背景，而你並不是她，只不過恰好與她產生了共鳴，因此就附着在她身上，跟着旁觀了整個故事而已。”
“這麼區分，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孟多繼續認真道：“一般說來，我們就簡單分類爲‘斷夢’‘異夢’‘觀夢’，不同的類型會影響到你改變那個世界的方式以及程度。其中，‘觀夢’最難改變，這個你以後可以自己注意一下。”
“呃……還有沒有別的要解釋，”我若有所思道，“這些我會用心記一下的啦。”
“那順便再記住，你的能力還沒被開發出來呢，”孟多眯起了眼睛，貌似是在笑，“另外再說明一下，像我這種的，都被稱爲‘夢使者’，這一大塊當然還有分類的啦，之後有機會再慢慢和你解釋咯。”
我正要作點頭狀順便轉身繼續上樓時，斜前方卻傳來一道彷如凌空響起的鋼琴樂曲般的女聲：
“那我們不如，早點把這解釋送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