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謹歡漲紅了臉,她昨晚爲什麼去睡沙發,還不是因爲他。可她吱吱唔唔了半晌,就是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她能說什麼呢?她已經夠令他生厭了,難道還要跟他的初戀情人爭風吃醋麼?
“好。”慕巖不強迫她,他兩腿交疊,將手擱在膝蓋上,他改變策略,使用懷柔政策,“那我問你,在你心裡,是怎麼定義夫妻這兩個字的?”
盧謹歡囁嚅了一下,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不是他提的問題太深奧,而是他們建立夫妻名份時,根本就只是一場交易。
有這樣不安的因素在,她總感覺自己在他面前低了一等。其實她外表僞裝得再自信,心底都是自卑的,尤其是在有着家庭背景如此強大的慕巖面前,她從來沒有自信過。
慕巖靜靜的等,等她理清思路。他知道,若是今天談話失敗,他們之間就很難更近一步。
“我…我不知道。”良久,她輕輕道。她從小所接觸的都不是正常的婚姻,母親爲了她委曲求全當小妾,從來沒有得到父親的正視,她小時候,與母親相依爲命,父母從來沒在她面前有過恩愛。
而母親更是將所有的屈辱都嚥進了肚子裡,她以爲這世上所有的夫妻都是這樣,維持着表面的和諧,實際已經貌合神離。
慕巖沒有生氣,她能夠對他坦城相對,已經相當有進步了。他傾身靠近她,將她的不安與迷惑都看在眼裡。實際上,他比她多不了多少經驗。他小時候與她的經歷都差不多,所以他能夠明白她的不安。
他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歡歡,你已經嫁給我了,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不管之前因爲什麼而結合在一起,我是真的想跟你過日子,你懂嗎?”
盧謹歡的雙手被他緊緊的包裹在他掌中央,炙熱的讓她心都在顫抖。他的話更是讓她詫異,她以爲他要跟她說的是決裂的話。
她睜大雙眼看着他,想看出他臉上有一點勉強的痕跡,可是沒有。他很認真的看着她,很認真的告訴她,他娶她,是真心要跟她過日子。“可是…可是我們之間的那個交易……”
“你說的是這個嗎?”慕巖將園藝桌上的一個文件夾遞到她面前,那是他們結婚前簽訂的一年契約,只要她給他生下孩子,契約自動結束。他當着她的面,兩手捏着契約書,用力撕毀。
“婚姻不是兒戲,我娶你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放你走。”那時候的他,以爲這輩子都不會再愛別的女人,所以在他身邊的女人是誰都不重要,關鍵是她必須是他孩子的母親。
盧謹歡震驚的看着他,看他將那份文件撕成碎片,似乎還不敢相信他的話是真的。慕巖垂了眸,聲音低沉,“我承認,最開始我是帶着恨的,可是相處之後,我發現你並非我想象中那樣。”
他的坦誠讓她心裡又驚又難過,他那時候果真是看不起她的,所以纔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對她那樣。“那…那爲什麼……”
他揚起眸,“無論我怎麼抗拒,你成爲我妻子的事實都不可能改變。我無法看着自己讓你不幸,這段婚姻裡,你是最無辜的,也是承受痛苦最多的,如果當初我知道……我知道你心中另有摯愛,我不會娶你。”
盧謹歡驀然瞪大雙眸,他都知道了?她自以爲將他瞞得很好,沒想到他早就知道了。
他攤了攤手,“可是錯誤已經造成,我們除了將錯就錯,沒有其他的辦法,歡歡,這是我們的命。”
盧謹歡整個人都凌亂了,她看着他,已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腦海裡重複迴響着他說的那句“如果當初我知道你心中另有摯愛,我不會娶你”。
“你還記得那天在楚家外面我跟你說的話嗎?夫妻之間要坦城、信任,我們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結合在一起的,所以我們更應該相信對方,攜手創造一個完美的家庭。”慕巖鮮少說這麼多話,而現在,他說她聽,他卻不覺得煩。
“可是……”盧謹歡有些遲疑,他愛的人不是白方渝麼,若他要跟她組建一個完美的家庭,白方渝怎麼辦?他會不會像她父親一樣,先將她穩住,然後把白方渝接回來?
“可是什麼?”
“我……”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任他,如果她現在提白方渝,他會不會覺得她得寸進尺、貪婪成性?他已經將這個家女主人的位置都給了她,她還能再提出過分的要求麼?
可是她是盧謹歡,她是看着母親跟衛希蘭一路痛苦走過來的,就算會觸怒他,就算最後要離開他,她也不要讓自己變得那麼可悲,“慕巖,我的心很小很自私,如果真如你說,我們要組建一個完美的家庭,我希望我們這個家裡不會有第三者。”
她將她的擔憂很隱晦的說出來,慕巖卻沒有領會她話裡的深意,大感欣慰道:“你這樣想就對了,我也希望我們這個家不會有第三者。”
慕巖到底是驕傲的,他就算很介意衛鈺的存在,也不肯說出口,盧謹歡這番話正中他下懷,他覺得這場談話起到了作用。
可認真想一想,他們雖然好好的溝通了,但是彼此心裡還是掖着藏着的,等於沒說!
盧謹歡見他一臉歡欣,沒想到兩人的理念這麼相似,她鬆了口氣,矜持的笑了。
………………
兩人把話說開之後,相處也自然了許多。慕巖依然會讓她給他系領帶,等她將他打點妥當,他會親一親她的臉以示鼓勵。
送走了慕巖,衛希蘭再次打電話來催錢的事,盧謹歡知道再也不能拖,答應她下午給她送過去。掛了衛希蘭的電話,她連忙給慕楚打電話。
慕楚的電話通了,可是一直沒人接。她急得要命,其實一千萬不是小數目,他一天能籌出來嗎?要不還是跟慕巖提算了,他跟她說過要跟她好好過日子,她現在愁錢,寧願跟外人說也不跟他說,他知道心裡會怎麼想?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慕楚喜滋滋的給她打電話,告訴她已經籌到錢了,馬上給她送回來,叫她不用擔心。
盧謹歡鬆了口氣,心裡卻隱隱不安起來。
慕楚掛了電話,美滋滋的看着阮菁,“媽媽,給我開支票吧。”
“你還沒說你這錢要用到哪裡去,一千萬可不是小數目。”阮菁雙臂抱胸,沒有答應他說給,也沒有拒絕他說不給。
慕楚急得撓頭抓耳,俊臉都紅了,“媽媽,你不能說話不算話,剛纔你明明已經答應了的。”
“就是剛纔那個女孩兒?你越來越胡鬧了,拿一千萬去泡妞?我不答應,這錢也不是撿來的,要不你跟我說說,到底是誰?你只要說了,我就給錢。”
“唉,就是…就是……”他想起盧謹歡叮囑他不要告訴別人的她借錢的事,他耙了耙頭髮,站起來,破罐破摔道:“算了,你不給我借就算了,我去借高利貸,沒錢還讓他們砍死我,心疼死你。”
阮菁見他不肯說,又怕真惹惱了他,於是一邊答應給他開支票,一邊暗想,他這麼保護那個女人,一定是用情至深。聽那聲音,她可以肯定對方不是白柔伊,那會是誰?
她開好支票給他,見他伸手來接,她又縮回手去,“錢我可以給你,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來公司上班還債。”阮菁藉機要挾。
慕楚其實不喜歡上班,可是爲了拿到錢,他只好同意。等慕楚拿着錢走了,阮菁拔了內線給陸一梟,陸一梟很少接到她的電話,一時受寵若驚,寶貝兒寶貝兒的亂叫。
“一梟,給我盯緊慕楚,看他把支票給誰了,回來向我報告。”阮菁不喜他這樣叫她,冷着臉說道。
慕楚從公司大樓直接坐專梯下去,在地下停車場碰上歸來的慕巖,他笑着向他打招呼,慕巖不冷不淡的回了他一句。
慕楚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什麼也不用做,就會得到許多的關愛。慕巖討厭他,不僅是因爲他是阮菁的兒子,還有他臉上隨時掛着的陽光笑意。
從十歲那年,他就再也沒有這樣燦爛的笑過了,所以他討厭他。
而慕楚彷彿天生就缺根筋一般,他越是討厭他,他就越要膩着他,後來放着梅園不住,跑到南苑來跟他擠,充分發揮他打不死的小強精神。
慕楚不以爲意,大哥向來都是這樣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讓人不敢親近。不過他臉皮厚,不怕他。他坐上那輛拉風的蘭博基尼,忽嘯着往南鸝灣開去。
他是飆車高手,陸一梟開車追上去,卻被他幾繞就找不到北了,他將車開到路邊,給阮菁打電話,“小菁,你兒子開車太快,我追不上,要不讓銀行留意一下,看是誰去兌換支票的?”
“也只能這樣,你回來吧,不用追了。”阮菁淡淡道。
慕楚飆回慕宅,盧謹歡剛好在樓下等着,見他開着跑車轟隆隆的駛進南苑,她連忙跑出去,“慕楚,怎麼樣?”
慕楚從懷裡掏出一張支票揚了揚,“籌到了,我厲害吧?”
他一副你快誇我吧的萌樣,讓她忍不住想捏捏他的臉。還好她心裡還有男女之防,她接過支票,笑盈盈的道:“你真厲害,謝謝你,慕楚。”
“沒事,你現在要去送支票吧,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盧謹歡轉身回去拿起手包將支票裝進去,然後拿起車鑰匙走出來。慕楚一臉落寞的看着她,“真的不要我去了?我以爲我已經是你的盟友了,你就讓我去嘛,我保證不會說出去半個字。”
看他委屈的樣子,盧謹歡心腸一軟,說:“好吧,不過你答應我,不能說出去半個字,也不能跟我進去。”
從慕楚手裡拿錢的事畢竟不光彩,她只能這樣要求。
慕楚滿口答應下來,重新坐回跑車裡,盧謹歡沒辦法,只好跟着坐進去。
回到盧家,衛希蘭已經在門外等着了。見到送盧謹歡回來的慕二公子,她比見到一樽金佛還要開心,她熱情的道:“慕二少,進來坐進來坐。”
慕楚曾在慕巖的婚禮上見過盧謹歡的父母,他推開車門出來,衝衛希蘭優雅的笑了笑,“阿姨,您好,初次見面,打擾了。”
“你這孩子,什麼初次見面呀,歡歡結婚的時候,我們不是還見過麼?”衛希蘭看着慕楚的眼神簡直像是在看毛大爺,虔誠得不得了。
慕楚呵呵傻笑了一下,看了看盧謹歡,見她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心裡還奇怪她看到她媽媽,怎麼會這種表情?“對,我都給忘記了。”
慕楚是真的給忘記了,那時候他就顧着瞄有沒有美女,哪裡還去注意徐娘半老的衛希蘭?
衛希蘭臉色一僵,還是笑着請慕楚進去。看到慕楚來,她心裡的小算盤開始飛速的撥弄起來,慕楚有20好幾了吧,人長得好,家世也不錯,不如把純純配給他?
盧謹歡跟在他們身後,冷眼看着衛希蘭一臉熱情的跟慕楚說話,她清楚衛希蘭在想什麼,只是嫁進慕家就真的好嗎?那樣複雜的地方,根本就不適合嬌縱的盧謹純。
她是一個被慣壞了的小孩,有什麼不高興的都擺在臉上。說得好聽一點叫直率,說得不好聽叫嬌蠻,她要嫁進了慕家,保證將慕家鬧得雞飛狗跳。
三人兩前一後的進了客廳,盧謹純在家,看見盧謹歡,她眼也沒擡一下,繼續彈鋼琴,直到將一曲《獻給愛麗絲》演奏完畢,她才站起來,皺着眉斥了一句“掃興”,就往樓上走去。
衛希蘭知道盧謹純一直不喜歡盧謹歡,放着平日裡她就當沒聽見,可是今天有貴客到來,她這樣就實在是太沒禮貌了,她尷尬得很,看了慕楚一眼,見他不悅的皺緊眉頭,她怒斥道:“純純,怎麼說話的,快過來跟你姐姐道歉。”
盧謹純平日在家裡囂張慣了,此時哪裡肯給衛希蘭面子,她板着臉瞪了盧謹歡一眼,“媽,她跟她媽一樣下賤,只要別人肯給錢,就兩腿一張,我沒有這樣的姐姐。”
盧謹歡漠然的看着盧謹純,雙眸裡似挾了冰霜。還不待她說話,衛希蘭已經一巴掌甩上盧謹純的臉,在場的人都愣了,慕楚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心裡卻想,打得好,打爛她一張臭嘴丫子,連他大嫂都敢侮辱。
盧謹歡也沒想到衛希蘭會打盧謹純,小時候,無論盧謹純怎麼羞辱她,衛希蘭都冷眼旁觀,只差沒拍手叫好了。今天,她有心想討好慕楚,結果她女兒卻不配合,讓她顏面大失。不過她會動手,還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純純!小小年紀誰教你的?還知不知道羞恥?”衛希蘭氣得渾身直髮抖,以前她要怎麼在她面前罵盧謹歡,她都不管,可是今天有貴客,還是她想招爲女婿的人。她這樣粗俗的說話,實在丟盡了她的臉面。
盧謹純撫着紅腫的臉頰,眼裡裹着淚水,她還想罵,可是衛希蘭凌厲的目光讓她不敢再造次,她氣得跺跺腳,往樓上跑去。
衛希蘭又氣又心疼,可爲了贏得慕楚的好感,她做戲要做全套,對着往樓上跑的盧謹純道:“你給我好好閉門思過,想想自己錯在哪裡,否則不準踏出房門半步。”
盧謹純往上跑的背影一僵,她又羞又氣,繼續往樓上跑去。
等盧謹純跑得不見人影了,衛希蘭才尷尬的回頭,對盧謹歡道:“歡歡,對不起,你妹妹從小被我嬌慣成這樣,不過回頭我一定教訓她。慕二少,讓你見笑了。”
慕楚摸了摸鼻子,“是挺笑人的,有外人在,她就能對我大嫂這樣,要是沒外人在,還指不定怎麼欺負我大嫂,阿姨,您可要好好教訓她,現在的小孩子太不懂事了。”
衛希蘭的臉色更難看了,他這番話雖然沒有直接指責她,但是比直接說還要打她的臉。她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想要把盧謹純強塞給慕楚的想法頓時煙消雲散。“對對對,回頭我一定收拾她。”
因爲突發的意外,衛希蘭跟慕楚寒暄了兩句,趁去廚房給他倒茶的空檔,把盧謹歡叫了進去。她到底還是第一次跟盧謹歡拿錢,心裡多少有些彆扭,吱吱唔唔半晌,才道:“歡歡,錢的事……”
盧謹歡將支票遞給她,怕她三天兩頭又來找她要錢,她道:“大媽,我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在慕家的地位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受看重,別再讓我爲難。”
衛希蘭接過支票,臉色已經相當難看了,死丫頭,現在就給她打起預防針了,她敷衍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此一次,下不爲例嘛,我會跟你爸說,讓他好經營,就算破產了,大不了我們就帶着你媽去街上討口。”
盧謹歡眉頭皺在一起,衛希蘭這話大有一種你不幫我們,那我們就等着破產後帶你媽去吃苦受罪,你要看得過去,過你的富貴日子,你就不要幫我們。
她知道,只要媽媽一日在盧家,她一日就會受制於他們。她現在能做的,就是儘快將媽媽接出來,省得被貪婪成性的大媽要挾,做一些她不願意做的事。
她擰着眉出去了,跟慕楚說了一聲,就往後院去。遠遠的,她又聽到那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她心裡擔憂,不自覺的快步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