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將曹營轅門的主旗吹得獵獵作響,隆冬臘月,肆無忌憚的陰冷寒意鑽入士卒甲衣的裡面,凍得曹軍將士個個瑟瑟發抖。
“主公,長此以往,士兵水土不服,極有可能引發疫病……。”程昱輕聲說道。疫病對於一支軍隊來說是致命的,一旦軍中有了瘟疫,士兵的體質、戰鬥力、士氣都會遭到極大削弱。
“仲德,汝速傳我將令,召衆將中軍議事!”
人生有時就是一局賭局,輸了也沒什麼,最怕的是還沒有上陣便失了鬥志。患得患失的結果曹操自然清楚,所以他作出了將進攻目標西移江陵的決斷。
三江口蔡瑁的一敗塗地、曹仁五千精兵的全軍覆沒,還有可能傳染的疫情,這一切讓曹操明白,繼續與高寵對耗糾纏下去,只會遭遇到比現在更大的麻煩,因此,他決定全力一搏。而一旦下定決心,曹操的計劃更加的大膽,他竟然決定傾烏林大營之精銳猛攻江陵城。
江陵城的重要性對於交戰的雙方來說都是不言而喻的,對高寵來說,在長江北岸留下江陵一隅,意義不僅僅在於接應巴蜀的援軍,更意味着在曹操的腹地投下了一枚重要的棋子,只要時機得當,這枚嵌入敵陣的棋子隨時就可能復活。
而對於曹操來說,江陵的周瑜軍直接威脅烏林大營的安全,這就好比在臥榻的旁邊躺着一頭猛虎,這覺睡得又如何安穩。既然擊破高寵主力的圖謀不能實現,那麼剪除周瑜最大可能削弱高寵的實力就成爲了第一選擇。因此,不管周瑜是不是中了荀攸、程昱佈下的計謀,進攻江陵於曹操來說都是勢在必爲。
就算是有毒的誘餌,只要吃食的魚兒足夠的強大,也完全可以崩斷魚線揚長而去,相反,如果沒有抵禦的本錢,等待的最終結果也逃不了戰敗身死的命運,戰場角力,權謀機變是一個方面,而起着根本作用的還是實力。
“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曹操心中暗歎,面對不斷遭受挫折的不利戰局,他已沒有選擇,趁着士氣還在,趁着士兵還有銳氣,他必須速戰速決。
“子廉,汝率二萬青州兵士擔當攻城主力!”
“虎豹騎隨我出征!”
在親征江陵的同時,並出動曹洪、曹純步騎近四萬精銳,對於曹操來說已是最大的可能了,這樣一來,留守烏林大營的兵士就剩下不到五萬了。
“公明,你留下來守衛大營。”待接到命令的將領一個個離去,曹操獨留下徐晃,他慢慢的解下鑲邊大氅,披到徐晃的身上。
“丞相……!”徐晃聲音哽咽,這一刻他的眼眶已然通紅。曹操將留守大營的重任沒有交給族弟曹洪,而是交給了自己,足以想見他對自己的信任。
“公明,我走之後高寵必定會舉兵來犯,汝與于禁、張繡諸位將軍需以大局爲重,同心戳力保大營安全。”曹操沉聲叮囑道。
“不破寵賊,大軍不返!”在許都誓師的時候,豪言猶厲厲在耳。
統御四萬步騎轉攻江陵,這樣重大的戰略改變對於曹操來說既不得已,又在情理之中。接二連三的打擊讓曹操從盲目樂觀的情緒中清醒過來,事實讓他明白,擊敗高寵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建安十二年(新夏武德三年)的元月四日,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紛紛揚揚落在長江兩岸,漫天飄落的雪似朵朵純白的棉花,盛開在一抹曠野之中。
就在這一天的深夜,曹操率領四萬精兵悄然離開位於烏林的大營,沿驛道向江陵方向疾進。
第二日拂曉,在赤壁外江面上,一身銀白色鎧甲的高寵在徐庶、和洽等謀士的陪同下,站在高大的樓船甲板上巡視北岸的動向,雪後的陽光淡淡的,沒有絲毫暖意,卻有一份大戰來臨前的蕭殺與寂寥,站在風雪交加的江面,高寵的心情就象腳下迎風破浪的戰船,在一次次劈波前進中,獲得勝利的自信與榮耀。
須臾,一艘被積雪覆蓋了頂蓬的輕舟藉助北風的勁力,飛快的由北岸接近高寵的船隊。
“快報寵帥,蔣欽有重要軍情通稟!”未及近前,從輕舟上站起一個身軀壯實的漢子,未等船隻靠穩,便縱身躍上樓船。
“寵帥,昨晚曹營中突然遁出一支軍隊,向着西面開去。”蔣欽來不及喘息稟道。
“可瞧得有多少人馬?”高寵問道。在取得全殲曹仁一萬精兵戰果之後,高寵一面馬不停蹄的着令賀齊、呂範率部追殲潰散的餘寇,並沿江佈防謹防曹兵再次渡江;另一面則積極收攏精兵強將,準備圍攻曹操大營的計劃。
知己又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江賊出身精通水性的蔣欽自然成爲了刺探敵情的首要人選,當然除了他之外,還有一衆精熟水性的部曲在旁協助。
蔣欽低首道:“天黑風高,分散的斥候無法判斷出敵軍的數量,不過,在此之後曹營徹夜燈火未熄,巡邏的兵士也比先前多了許多,防備顯得相當森嚴。”
“公奕是說曹營通霄明火,未有間歇?”在一旁聽到蔣欽的稟報,軍師徐庶眼睛一亮,急跨一步上前問道。
蔣欽古銅色的臉龐上泛起一抹堅毅,他沉穩的點了點頭,道:“拂曉時分我曾繞到曹營後方刺探,情況確實。”
“那公奕可曾留意今早曹營中有多少軍帳升起炊煙?”一直默然眺望江北的高寵突然發問道。炊煙是曹營兵士開早飯的訊號,要判斷敵軍的人數,煙塵是一個可以參照的依據。
蔣欽一怔,想了想後躬聲道:“稟寵帥,欽早上察探,似未見有連片的煙柱出現。”
高寵聞言轉身,目光凝視蔣欽道:“那曹兵在長江邊上排倒的污濁之物是比前時多了,還是少了?”
“這屬下倒不曾留意。”蔣欽面上一紅,他沒有想到高寵心細如髮,會想到用檢查曹營運送出來的糞便等污物的辦法確定敵營人數。
“公奕,汝速速返回再探,不得有誤。”高寵吩咐道。
“寵帥,如果蔣欽送回的情報可靠的話,曹營徹夜通明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虛張聲勢,曹操的真正主力怕是已離開了烏林。”目送蔣欽急駛而去的背影,徐庶清了清嗓子,頗有自信的說道。
高寵微微一笑,手扶樓船的窗棱,道:“還是瞞不過軍師,以曹操多疑狡詐的性情,若是大營中漆黑一團,則必定有詐,相反,若是燈火通明倒顯了心虛,故此,一旦公奕證實情報可靠的話,我們進攻的時機就在眼前,切不可失。”
徐庶慮道:“寵帥,曹操既不在烏林,那麼他肯定去了江陵,公謹那邊戰事怕是緊急了,我們是不是派出一支援兵增援以防萬一。”
高寵略一沉吟,搖頭道:“曹操既然親征,必定帶足了兵馬,你我縱是增援,也會落得後手,當務之急,要儘早解除江陵的威脅,就只有一個辦法。”
“趁着敵營空虛之機,擊破烏林之敵?”徐庶聲音微微顫動,雖然他也能想到這個意圖,但真正做出決斷則是另外一回事。
看見高寵點頭默許,徐庶諫道:“可是曹操軍中戰將雲集,我等雖然兩戰得手,但不過是依靠水戰的優勢,現在與敵在岸上交鋒,勝負孰難預料?”
“哈,軍師的話雖有道理,不過,能與曹孟德再度交鋒,實乃寵平生之幸事,若怯戰畏縮,豈非辜負了這一場好雪。”高寵笑聲朗朗,激昂的鬥志充盈在胸口,似將噴涌欲出。
西通巫巴,東連雲夢,曾是舊日楚都的江陵城在暮色中顯得份外高大,青石壘就的城牆就象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阻擋着所有試圖進入的生靈。
冬日的白天總是那麼的短暫,日頭西沉,暮色將江陵城外的荒野點綴得更加朦朧,裝綴在雪下的泥土偶爾露出個頭,彷彿一個個跳動的精靈,這雪要是下在去歲,生活在荊襄的百姓會歡心喜悅瑞雪豐年,但今年的情況卻讓他們愁容滿面。
亂世家國,曾經人聲沸揚的田地已經荒蕪,只留下幾隻寒鴉還留在無有炊煙的房舍頂上,嘶啞得鳴叫着不肯離去。
馬蹄聲急驟響起,一支軍隊由東向西朝着江陵開進。
青一色的高頭大馬,皮甲馬刀,紅色盔纓,除了曹操手下最精銳的虎豹騎,沒有另外一支騎兵有這般整齊雄壯的聲勢,中軍大纛高高樹起,‘漢丞相曹’的四個鑲着黃穗的大字在夜色下顯得異常醒目。
二十年戎馬恍惚,轉眼即至。
“諸君戳力,誅滅亂黨功績可彰!”長社的火光中,年輕的曹操豪情萬丈。
現在的曹操早已不再是那個長安街頭呼鷹喝狗的促狡少年了,作爲漢王朝實際上的統治者,
曹操享受的是無數人仰慕的目光。
董卓、王允、呂布、袁紹、袁術、劉表,當一個個比肩的強豪紛紛倒下時,曹操總是能以勝利者的姿態來俯視塵世的變化,但這一次,他的心卻沒有了把握。
就在高寵積極謀劃進攻烏林的同時,曹操也率主力抵達了江陵城外。
江陵緊依長江北岸,三面臨水,僅北面一隅通往襄宜,易守難攻的地勢讓這裡成爲兵家必爭之地,在高寵平定荊襄之時,大將文聘率部據守此處,迫得高寵放棄強攻的企圖,最後還是徐庶親自勸降文聘纔拿下了江陵。
現在,曹操的面前城池巍峨,如同一道不可邁越的長城,將鐵騎奔流的步伐緊緊的絆住,在席捲荊襄之後,江陵作爲高寵留駐在北岸最後據點,進可作爲先鋒,退可倚作牽制,讓曹操如梗在喉。
“仲德,城中周瑜有何動向?”穩穩的端坐在爪黃飛電上,曹操的眼神凌厲,他的聲音沙啞而冰冷,帶着一絲絲決絕的氣息,更帶着一點點的雄渾與悲壯。
眼前的這一幕讓程昱想起了關東十八路諸侯征討董卓之時,那時的曹操也一樣義無返顧,一樣讓跟隨的將士仰首而視。
“主公,江陵城中之敵於三日前潛出不知去向,按預想的推斷,可能是往巴陵方向去了。”隨軍參謀張範道。
“周瑜可不會這麼容易上當,如果不出所料的話,現在周瑜真躲在某個地方等着我們上當呢?”程昱看了張範一眼,嘲諷道。
縱馬馳上一處高坡,曹操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江陵北城,在城池的正面是一片開闊的荒野,正好適合騎兵突進,周瑜沒有機會在這個地方設下埋伏。
“周公謹,曹某正要會會他的本事!”曹操駐馬引繮哈哈大笑。
明知有虎仍向山行。這樣的勇氣並不是人人都有的,以曹操的智略和才能猜測到周瑜的動向並不意外,而他卻依舊決定奮力一搏,傾精銳之師猛攻江陵,如此魄力足以讓一干碌碌之徒汗顏。
成英雄者,非有膽有色之輩莫能當。
高寵如是,曹操自然也如是。
“子廉,汝立率青州精兵沿北城攻城,其餘將士隨我居後策應攻援。”曹操的命令簡短而有力。
“主公,那我們怎麼辦?”曹純和曹休齊聲道。
曹操臉上掠過一絲笑意,他緩緩的將目光投向長江一側,似若有所思道:“放心,有你們的戰可打的。”
號角嗚咽響起。
曹洪的第一波攻勢在沉沉暮色中展開,青州將士列作方隊,由雲梯與衝車穿插在間隙,牌刀手放置在第一線,沉暗的盾牌與明亮的鋒刃分條交錯;護旗兵隔十步而立,飄揚的土褐色甲衣如一片褐色海洋,彷彿能將江陵城整個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