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萬里鯤鵬展翅,十餘年生死茫茫。
一年又復一年,日子在周而復始的循環中繼續。建安九年的除夕夜雖然沒有去年那般熱鬧,但也足夠讓江東父老欣慰了。
就在這一年的臘月,江東發生了一件被百姓傳頌稱道的嘖嘖喜事,在豫章郡海昏縣,一個叫周處的少年孤身潛入揚子江中,將一條作惡多端的鮫龍斬殺,當高寵倏然間聽到周處這個名字時,他一下子記起了周處正是早先亡故薺州口的周魴的遺腹子。
那一方浸染着周魴血跡的刺繡手帕,迄今仍讓高寵一陣陣的心悸。
周魴是高寵奮鬥過程中陣亡的第一個將領,他的英年早逝是如此的令人惋惜,如果周魴不早戰死的話,現在他的成就至少不亞於徐盛。
可惜,事實終究是事實,就算是高寵現在權傾一時,也不能改變以前的一切。
“——周處小小年紀就能孤身涉險,爲民除害,當真是可喜可賀,假於時日,此子可爲江東之脊樑。”在建安十年的新年伊始,海昏令焦仲卿的一份奏報讓高寵心花怒放。
周魴的死讓高寵一直以來始終心存愧意,這些年來雖然周處母子多次拒絕了高寵送來的衣帛米糧,但高寵並沒有因此少了對周處的偏愛。
焦仲卿和劉蘭芝在到達金陵之後,生活和睦,夫妻瑟瑟,這主要得益於兩個方面,一是在平常生活中少了焦母這個惡婆婆的橫眉冷目,二是焦仲卿在相國書吏任上做得工作出色,有魯肅這樣一個好的上司,焦仲卿的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發揮。因此在不久之後,焦仲卿便得到魯肅、顧雍等人舉薦,出任海昏令。
“璞玉未雕不成器,如果不是其母的堅持,那麼很難想象在關愛呵護下長大的周處還能不能有所成就。”想到這裡,高寵不禁佩服起那個在豫章街頭一口回絕自己的年輕少婦來。
周魴留下的,是一份讓幼兒時時嚮往期盼的榮耀。
而促使周處今天奮起的,除了這一份榮耀外,更有其母親的萬般辛苦和教誨。
這也讓高寵對這個性格倔強執着的女子有了更多的敬佩。
撫育子女,在很多時候並不是一味的溺愛就是對孩子好,同是父母,高寵在這方面做得實在算差,對於女兒清月,高寵這個父親全無外面威風凜凜的樣子,以至於清月的性子變得越發的任性刁蠻。
新的一年總會有新的不同。
今日之荊、揚、交、益四州,已是大夏的疆土,新的朝代新的開始,就在一片歡天喜地之中,年近而立的高寵不由得感慨萬千。
弱冠少年——,曾經的輕狂血性已經遠去,高寵如今已是林立風中寒的南方霸主,艱難的往昔——,就象一幕幕過目不忘的永存記憶,時時激勵他不能驕傲,不敢放縱。
建安十年元月春,陸績從涼州轉輾回到江東,他帶回了馬超、趙雲擊破金城,生俘韓遂的消息,雖然長安仍在曹操的手中,但關中以西的廣袤大地已爲結盟的馬超所有,三年前作出的遠援涼州的決定,讓高寵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倍受壓迫,現在,終於是開花結果的時候了。
毒刺已種下,只等發揮效用的那一天。
而在這之前,高寵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隨着涼州的光復,擁有一條順暢的西進通道就成爲了當務之急,無論從蜀中還是荊揚,要至涼州,就必須經過漢中。
雖然這二年來張魯還算友善,除了在過境的賦稅上徵收的重了些外,倒也沒有太過爲難來往荊涼的高寵兵士。
三面包圍下的漢中王張魯其實已是甕中之鱉,在馬超拿下陳倉之後,漢中的東、南、西三面俱被高寵的勢力所佔據,留給張魯通往外界的道路,只剩下了一條最爲險峻的子午穀道。而在長安也面臨着馬超西涼鐵騎威脅的情況下,就算張魯有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冒着危險北投曹操去。
因爲,失去了漢中天師道的基礎,張魯這個‘大天師’就會變得一文不值。
一個沒有多少價值的投降者,是不會得到尊重的,張魯就算再笨,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既害怕高寵日漸的強大,又不敢得罪高寵。
剛過了寒冬,位於長江邊的金陵城冬雪未融。
十二月末的一場紛紛揚揚大雪給節日披上了一層厚厚的盛裝,瑞雪豐年,明年又是一個豐收年了。
攝山腳下,積雪壓枝頭,一身錦裘的高寵難得的抽得時間,出來觀賞江南的冬日雪景,陪同他的除了一干宿衛外,還有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
“火樹銀花,公紀看這南方的雪景比涼州如何?”高寵邊走邊笑道。
那高高瘦瘦的年輕人用腳踢了一下地上的積雪,擡頭大聲道:“寵帥,這雪哪能跟涼州的大雪相比,那裡的雪一旦下了,深可沒到馬的肚皮,記得剛到涼州的時候,每到冬天我兩條腿就凍得沒有知覺呢。”
說罷,年輕人忽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樣子他是覺得這件事情說出來着實有些丟了臉面。
這個陪同着高寵賞雪的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隨同龐統入涼的陸績,經過這二年多時間的磨鍊,陸績不僅是身材長高了,見識也有了長足的進步。
“公紀長大了!”高寵輕嘆了一聲,他習慣性的伸手想去摸一摸陸績的頭,卻不想比了一下,陸績已長得和高寵一般高大了。
“寵帥,績這一路東來,雖然路途辛苦,但也見識了各地的風土人情,涼州民風剽悍,那些擅長遊牧的馬背男兒馳聘東西,飄忽不定;漢中地形閉塞,百姓愚昧,這些年來受天師教影響甚大,十戶之中,有八九戶俱是天師教徒。相比較之下,還是南方夏國的屬地來得開放富庶得多,我途經成都時,就見到伯言那裡接納了許多南逃的流民,不消說,這些人一定是從漢中逃亡來的,所以,以績之見現在是拿下漢中的時候了。”說罷這一長段的話,陸績神色從容,就算面對高寵驚異的目光,他也一樣氣定神閒。
剛剛由涼州趕回的陸績面色紅潤,這是西北惡劣的天氣在他身上留下的第一個記號,以致於年不過十八的陸績看上去要成熟了許多。高寵看得出這二年多的歷練讓陸績有了一種脫胎換骨的變化。
“噢,公紀如此肯定?”高寵笑問道。
“寵帥,非是績誇口,漢中雖然地勢險峻,易守難攻,但卻並非毫無破綻,自我軍攻取陳倉之後,漢中人心惶惶,凡遠見之士紛紛南遷,而張魯那些‘天師鬼卒’謬論能矇蔽百姓一時,卻不能矇騙一世,現在一切跡象都在表明,張魯敗亡之日已將來臨,寵帥何不取之。”陸績慨慨而談。
陸績說的沒錯,就在馬超、趙雲拿下陳倉之後,益州都督陸遜也不失時機的率領蜀中將士對陽平關、金牛道、米倉道分路壓逼,形成從南北壓的態勢。
對於漢中,高寵早有心取之,只不過囿於和曹操連番的火拼才一時顧不過來,現在,涼州的局面已完全打開,經過一年多的休養生息,陸遜也基本上平定了益州的動盪,進取漢中打通與涼州的聯絡已是箭在弦上。
“好,公紀有何良策,快快講來?”高寵讚了一聲,道。
“績此番途經南鄭,受到張魯手下謀士巴西人閻圃厚遇,從圃口中,績知凡漢中有識之士莫不思南歸,若寵帥能遣一能言善辯之士前往南鄭遊說,那張魯必能歸降。”陸績道。
高寵笑道:“這些天來我也正爲此事煩心,江東善辯之士不少,但真正能當大任者卻也寥寥,不知公紀心中可有上佳人選?”
高寵這一問本是隨口一說,陸績剛從涼州回來,與江東的官員接觸不多,要他舉薦一個合適的人選,豈不比高寵更難?
陸績聽罷,卻正色道:“寵帥,何不用會稽虞仲翔?”
仲翔是虞翻的字,在孫策敗亡之後,虞翻隱居了一段時間後,終於出任了高寵的謀士,不過此人心胸過於激盪,與衆人不睦,加之好酒無德,常胡言惹事,所以,迄今也只是在顧雍手下做一個無職無權的清諫大夫。
“仲翔爲人狂妄無狀,恐怕還當此任?”高寵慮道。
陸績搖頭道:“寵帥可知,當日孫策外出馳獵受刺,乃是不聽虞仲翔勸諫而致,建安二年,曹操迎天子於許,發詔令徵召天下賢才,翻也在列,然其答曰:盜跖欲以餘財污良家邪!在這一點上,就算是張公也不及也,故此,寵帥切切不可以貌取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