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萬兵馬的大調動需要牽扯到的方面實在太多,糧草、裝備、兵員、戰馬、隸屬等任何一點發生變動,都會留下蛛絲馬跡。
到處散播發兵江東的消息,並且虛張聲勢聚兵徐豫邊境,這個藉口對於曹操來說,是再恰當不過了,從豫州最南端的汝南郡通向楊州九江郡、荊州南陽郡的距離差不太多,中間夾雜着些許低矮丘陵的平川對於疾風如電的騎兵來說,來往若無人之境。
相反,對於南方的高寵來說,情形則有極大的不同。連綿巍峨的伏牛山脈將荊州和揚州一劈兩半,要想通壤除了依靠長江這條水路航道外,就再別無他途了。
畢竟,象前番那樣周瑜孤軍翻越茫茫叢林的舉動帶有極大的危險性,途中大量的減員也會使得增援部隊即使到了戰場也不會有什麼戰鬥力。也正是看到了高寵在佈防上的這一個先天性弱點,郭嘉纔會在臨死前獻上冒險攻打荊襄的遺計。
比年齡,年過五旬的曹操不是而立之年的高寵的對手。
比實力,已經實現揚、荊、交、益、涼五州一統的高寵民殷國富,百姓安定,對峙的局面相拖延下去,對於曹操來說,只能是更加的不利。
思來想去,唯一對曹操有利的方面,就只有地利了。
北方地勢平坦,一馬平川,有利於奔跑迅速的騎兵部隊增援補給,而高寵所在的南方,雖然有大江大河依託作爲運輸動脈,但畢竟不能直線穿插支援,尤其是處在交戰前沿的淮北和荊北,高寵分駐兩地的周瑜和張遼兩軍因爲高山叢林阻隔,一旦一方遭到敵人進攻,另一方將很難迅速進行增援。
當然,發現敵人的弱點並不意味着你已經獲得了勝利,在具體戰略的實施中,曹操能否順利突破荊北,能否在佔據荊襄之後鞏固地盤,成功阻擋來自巴蜀和西涼的攻擊,這些都是關健之關健。
漢建安十一年十月八日。
兗州陳留郡。
許德(無名)在清早梆子聲響起時,穿戴整齊走出驛館,大尚書令(吏部尚書)荀彧屬下校事——,這個官職雖然不高,但卻甚爲重要。
荀彧,字文若,其人卻並不‘文弱’,以能力論用才思敏捷,聰慧過人八個字形容也不爲過,同時,他還是曹操麾下第一謀士,早在天子劉協落難東奔之時,便是荀彧全力諫議曹操迎立,從而一舉確立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政治優勢,其後,荀彧又向曹操推薦了郭嘉、荀攸、程昱等重要謀臣。
許德能夠附身到荀彧的帳下,可以說很不容易,在經過了外郡爲官的幾年考驗後,行事謹慎的許德獲得了荀彧的垂青,這意味着他已經慢慢接近曹操的決策中心。
漢時的尚書檯共有吏部、左民、客曹、五兵、度支五曹。吏部又稱選部,掌管選用官吏;左民掌管繕修功作、鹽池園苑;客曹掌管少數民族和外國事務;五兵掌管中兵、外兵、騎兵、別兵、都兵;度支掌管軍國支計,其中以吏部尚書最爲重要。
校事是吏部尚書下面一個臨時設置的官職,品秩雖然不高,但卻負責考察各地官員的政績,要想獲得升遷的機會,地方官員都必須首先巴結校事才行。
不過荀彧爲人清正廉潔,一些官員要想通過直接賄賂接近荀彧來贏得機會,多半是碰壁而回,所以,讓那些負責記錄的校事在字裡行間爲自己美言幾句,就成爲了大多數官員首選的目標。
許德這一次奉荀彧令來到陳留,主要的任務就是考察陳留太守張承在任期間的業績,張承字公先,乃是參丞相軍事張範的弟弟,在程昱被升調到許都任職後,通過張範的活動,張承接任了陳留這個兗州境內最大城池太守的職位。同樣是太守,由於陳留是曹操起家的地方,現在曹軍中身居要職的將領大多出自陳留,在這裡作官的話可以比在其它地方獲得更多的信息,也更容易得到升遷的機會。
“許校事,這麼早就起來了!”許德前腳剛踏進陳留議事廳,聽到消息的太守張承一臉堆笑的出現在面前。
“啊,這大家都忙忙碌碌,可有什麼要緊的事!”許德瞟了一眼四周,微笑着作答,同朝爲官對於象張承這樣有深厚背景的人物,儘量不得罪是平安無事的首要因素。
太守府內,書記、主薄、掌記一個個都在埋頭做事,對於陳留這樣一個位於核心地位的大城來說,事務繁多是必然的,但在一清早就有這麼多人,而且許多人的眼圈烏黑黑的,明顯是一夜未眠的緣故,這就有些反常了。
張承嘆了口氣,嘟囔着說道:“還不是軍中輜重催要的緊,朝中的那幫大員也不想想,這一下子要讓郡府籌措這麼多的糧草、甲衣也太難了點,呃,校事勿怪,我這不是說你。”瞧見許德的面色異樣,張承以爲是說錯了話,忙不迭的陪笑臉道謙。
“太守大人言重了,我一個小小的校事哪管得了軍國大事,只是辛苦各位趕夜了!”許德一邊說着,一邊向四下裡忙碌的衆人投去同情的眼神。
“校事能如此體恤我們這些外郡的官員當真難得,承心中感激不盡,在這幾日內有什麼照顧不周的地方,還望校事不吝直言。”張承一邊說着,一邊示意侍從給許德看座。
十月的陳留絲絲寒意伴着北風沁入屋內,然後直灌進人的脖頸,許德似是不經意的朝炭火盤一邊移了移位子,眼梢瞥見火盤邊上的一折簡牘,上面記錄的內容乃是這一次陳留郡上繳軍中的糧草、甲衣、刀槍的數目。
趁着張承轉身的功夫,許德彎腰假作拔弄炭火,手肘卻輕輕將那折簡牘推開了一點,些許微末,簡牘上面的數字讓許德暗暗心驚,單單一個陳留郡就要提供十萬斛的糧草、二萬具的皮甲,照此推斷曹操這次南征軍隊的規模將空前龐大。
就在許德心驚的時候,在簡牘的最裡層,忽然間顯出一封薄薄的皁書,從上面淡淡的幾行墨字看去,乃是張承之兄張範寫給家人的書信。裡面的內容並不出奇,只是告訴張承自己即將跟隨曹操出征南方,囑咐他好好照應家人,不過最後落款處的兩個字卻讓許德身軀一顫,心頭更是碰碰亂跳。
這兩個字是——宛城。
宛城是南陽郡的首府,張範是曹操的隨軍參謀,在即將出徵的這個重要關口,張範一不在許都陪同曹操,二不在徐州前線考察軍情,他跑到並不是南征主攻方向的宛城去做什麼?這一個疑問讓許德困惑不解。
張範是曹操的親信,深得曹操的喜歡,要不然張承也不可能得到陳留太守的官職,要知道在這個位置上,前二任的太守分別是夏侯惇、程昱。這兩個人一個是曹操的至親,一個是協助他立下無數功勞的重要謀士。
“難道說這次南征的主攻目標不是兩淮,而是荊北?”隱隱約約的許德好象察覺到了一些極不一樣的線索。
“校事感到寒冷了嗎?”張承回過身,見許德的身軀微微顫動,遂好心的問道。
“噢不——,多謝太守大人放心。對了,令兄這段日子回來過嗎?”許德看似無意的說道。
張承苦笑道:“公儀在丞相府辦事,哪裡有空回來,這不——,二個月前就被派到宛城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呢?”
二個月就是整整六十天——,張範在宛城連續呆了二個月,這其中一定有不尋常的秘密,作爲一個長期在敵方陣營臥底的間作,‘吳鉤’許德既有一個刺客的敏銳身手,又有一個出色暗間的分析能力。
在看似不經意的細微線索中,他已經判斷出了曹操南征的真正方向。
“這個情報必須儘快的通知寵帥。”許德慢慢站直身,他迅速的平抑住激動的心情,待到擡頭與張承對視時,眼神中已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驚異。
辭別張承,許德甚至於連驛館都沒有回,他直接前往馬槽要了一匹驛馬,然後策馬揚鞭出城,直奔北方的鄴城。
許德要通知高寵按路程來說應該往南走纔對,而到鄴城去的話只能越走越遠,當然,作爲高寵麾下首屈一指的暗間,‘吳鉤’許德在這一點上沒有犯錯,因爲在鄴城有高寵專門爲許德設立的一個秘密聯絡點,爲了防止暴露,這個化身爲客棧商人的據點自從成立後,還一次也沒有啓用過。
從鄴城再向東北走,就是南皮地界,那裡靠近海邊,獲得情報的人員只要順利搭上漁船出海,就能和已經抵達渤海灣的衛溫船隊會合。
況且在高寵的重重壓力下,曹操已將主要兵力移向了徐州、南陽一線,走北方路線反而比走徐州更加的安全。
就在許德策馬出城三個時辰後,從許都方向迅速奔馳來了一隊兵士,他們進城後直奔太守張承的府邸。
帶領這一支軍隊的不是別人,正是丞相府主薄司馬懿。
“吳鉤在什麼地方?”在府門口,來不及下馬的司馬懿對着不知所措迎候的張承喝問道。
“吳鉤——,什麼吳鉤?”不知就裡的張承被問了個莫名其妙,只能通紅着臉低喃着。
見張承神態如此不堪,司馬懿舉了舉馬鞭,強按下盛怒的心緒,說道:“吳鉤就是許德,也就是高寵小賊派到北方來的間作。”
“許校事是敵方的間,間——!”張承一下子被這個驚人的消息嚇住了。
“快說,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已沒有耐心的司馬懿打斷張承結結巴巴的話頭,追問道。
張承臉色剎白,道:“他,他剛剛跑出北門去了。”
“追——!”司馬懿惡狠狠的朝張承身前的地面啐了一口,然後打馬帶領着兵卒向北門馳去。
許德的真實身份被暴露是由於另一個聯絡點的破壞,正是這個設在彭城的據點爲高寵和許德傳達了第一份重要的情報,也就是賈詡被任命爲涼州從事就快要到達雍州的消息。而通過拷問這個聯絡點抓捕到的間諜,司馬懿得悉到高寵在北方長期潛伏着一個叫‘吳鉤’高級間作,這個人毫無疑問將會是曹操的心腹大患。
在大戰即至的當口,無論是曹操還是高寵在加緊備戰的同時,也都在加大內部肅查的力度,一個間諜一份情報,在某種程度上說意味的就是一場戰爭的勝負。爲此,在曹操的授意下,司馬懿特別組建了一個部門,專門調查‘吳鉤’的下落,終於在經過近半年多的秘密取證後,司馬懿幾乎可以斷定許德就是那個追蹤已久的‘吳鉤’。
三個時辰乘快馬的話可以直接從陳留渡過黃河到達鄴城,一路上馬不停蹄的許德終於趕在司馬懿追上他之前聯絡上了鄴城的線人,隨後,如釋重負的他出鄴城南門,取道河內向洛陽一帶而去。
河內——洛陽,這一路行進的方向是朝西南去的,與到南皮的方向剛好相反,不知怎的,這往鄴城的一路上,許德心頭象是有一塊巨石壓着一樣,就好象這一次情報送出之後他的使命就將結束了似的。
“遲早有一天,會有追捕的兵士出現在面前的,不過這並不可怕,因爲我已經證明了自己,我是最出色的間諜!”想到這裡時,許德的心情平靜無波,就如同潺潺奔流的一汪溪水,義無反顧的匯入江河。
“什麼?許德出西門了?你們幹什麼吃的。”一臉塵土的司馬懿狠狠的一鞭子抽在鄴城都尉的臉上,若是讓許德在這天羅地網之中逃了,那他司馬懿真是太沒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