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日,申時,日落星稀,大漢丞相曹操在襄陽城樓上大擺酒宴,犒賞軍中有功將士,列席的文武除一干軍中將領和謀士外,還有邀請到的荊襄士族名流。
荊襄一帶的士族勢力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就能剷除得了的,雖然高寵這幾年來在治理荊襄上下了不少的功夫,但‘扶持庶族平民,打擊士族門閥’的政策還是要他得罪了不少人,在劉備復起之時就有一部分不甘心利益被剝奪的士族羣起響應,現在,曹操氣勢滔滔,響應的人自然更多。
人性的堅韌和複雜有時真的難以用幾個字、幾句話來形容,這些歡迎曹操願意成爲座上新貴的聲名都不小,宋忠、劉巴這些甚有聲望的隱士在得知曹操大軍到來後,蟄伏在心中的不滿再次爆發,對於這些個視漢家爲正統的儒學之士來說,無論高寵如何的努力,也不能改變他們心中的信念。而面對諸侯相繼湮滅的無情現實,‘挾天子令諸侯’的丞相曹操也就成爲了他們唯一的希望。
“昔高祖皇帝有歌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今操不才,引大軍南下收復襄宜,吾心甚喜,故特與在坐諸君同飲此樽!”酒酣之時,曹操舉樽大笑,他的臉上露出輕鬆得意的笑容。當然,他的內心是不是也一樣的輕鬆自如,就沒有幾個人能知曉了。
酒過三巡,敬陪後座的蔡瑁大步而出,諫道:“丞相,瑁受命整建荊州水師,今已成軍,還請丞相及諸位移駕檢閱!”說罷,蔡瑁跨前一步來到城垣邊上,目光移向城外。
城外,襄水滔滔,從身下的城牆腳穿流而過。雖然不過是長江的一條支流,且又是在冬季,但浩蕩的水勢還是讓曹操感到吃驚不己。
而在這一條通貫南北的水道之上,兩支各由百條艘大小船隻組成的艦隊整齊的排列對峙着,一場水上撕殺的演習即將開始,終於隨着戰鼓聲隆隆響起,雙方的船隻都開始加快推進的速度。
從城上遠遠的望去,扁舟如葉,船上的士卒像一個個黃色的小圓點,只有雙方的主旗飛揚飄動,還能讓觀者辯別出是哪一方的軍隊。
這是一場精心安排的水戰演習,雙方的船隻穿梭交錯,主艦與主艦的碰撞、兩冀的迂迴包抄和連發的成排弩箭,眼花繚亂的戰術讓曹操及一干觀戰文武看得賞心悅目。
“這短短六七日內就募召訓練成一支五千水師的勁旅,德珪辛苦了!”曹操大笑着轉過身,來到跟在稍後一點的蔡瑁跟前,一臉誠摯的鼓勵道。
水軍,是高寵縱橫南方的致命武器,也是曹操現在最迫切需要解決的一大難題,成功的佔領富庶繁華的襄宜平原只是南下戰略的第一步,要想迅速解決掉高寵這個最強橫的對手,當務之急就是建立一支足可以和江東水軍接戰的力量。
出身南方,諳習水戰的蔡瑁在人材濟濟的曹操帳下一直沒有什麼表現的機會,不過,這一次終於輪到了他顯赫聲名了。
曹操與蔡瑁早在十餘年前就相識,當時年少的曹操和蔡瑁具是西園八校尉之一,蔡瑁作爲荊宜蔡氏中最出色的才俊,與曹操相處得倒是不錯,彼此來往稱呼都以表字相稱,就是在劉表與曹操的關係不睦的時候,蔡瑁也沒有斷了和曹操的接觸,這也是他在劉表覆亡之後一心一意投奔曹操的原因所在。
“丞相,高寵此賊與我深仇不共戴天,但凡荊襄的士家子弟無不翹首以盼南征大軍到來,今瑁不才,願爲丞相沖鋒陷陣,一雪前恥!”蔡瑁挺直身軀,氣宇昂然大聲答道。
以曹操今日大權在握的威赫權勢,蔡瑁自是不敢再以‘孟德’兩字相稱,而象荀攸等人一樣叫曹操主公,不是丞相府隸屬的蔡瑁又怕徒召麻煩,畢竟他還是漢家的臣子。
“好,有德珪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等到最終擊潰高寵之時,這荊襄九郡的地盤還是你蔡家說了算。”曹操哈哈大笑道。
荊襄九郡曹操現在只不過佔了襄宜二郡而己,而且還只是暫時的軍事佔領,戰局莫測以後的變化誰也不能預料,曹操以畫餅之法將荊襄九郡作爲誘餌換得蔡瑁死心塌地追隨,這樣的手段着實高明之至。
“多謝丞相——,我蔡瑁就算拼了性命,也不會讓高寵的水軍佔得便宜,呃,我這就到軍中加緊操練人馬。”蔡瑁喜不自禁的大聲說道。
望着蔡瑁轉身高興離去的背影,曹操微微一笑,有蔡瑁這支力量輔助,既可以籠絡荊襄不滿高寵統治的士族人才,又能剋制高寵在水戰中的優勢,這可是兩全其美的好事。當然,對於蔡瑁這一軍究竟有多大的作用,曹操現在還沒有足夠的信心。
實力的高下,需要在戰場上證明。
“丞相,有水軍協助,固然可喜可賀,但單憑這一點恐怕還不能致高寵於死地,吾聞武陵五溪蠻部頭領沙摩柯與高寵屬下大將甘寧有隙,若是引爲己用,則可助我一臂之力。”見蔡瑁受寵,零陵名士劉巴諫道。
劉巴此人學識淵博,甚有才幹,不過其性情卻是古怪愚忠得緊,當日高寵初領荊南之時,曾召長沙太守桓階舉闢劉巴,卻不料被劉巴一口回絕,自後劉巴先後投效士燮、劉璋、劉備,積極爲反抗高寵而搖旗吶喊。
五溪蠻與甘寧的矛盾源於建安二年高寵舉兵攻伐武陵之時,擔任先鋒的甘寧在抄小道襲佔武陵時,半途與五溪蠻部落打了一仗,雖然規模不大,但卻影響深遠,原因就在於甘寧在戰鬥中一箭將五溪蠻部頭領也就是沙摩柯的父親射死。
有這般世仇在前,五溪蠻始終不肯屈服於高寵的統治,這些年來五溪蠻屢屢舉兵出山攻伐周遭郡縣,讓負責荊南四郡安全的長沙太守桓階很是頭疼。
“子初諫議甚好,我軍與高寵決戰在即,正愁無一支勁旅在敵後方呼應,若那沙摩柯願歸附大漢,操當向天子保薦其爲南方王,統御越、蠻諸部。”曹操大聲道。
南方王——,若這個王位真的能得到漢天子的承認,五溪蠻部落的地位將變得尊貴無比。
“有丞相這句話,巴即往荊北一趟遊說五溪蠻出兵。”劉巴喜道。
三語兩言,曹操就佈下了二路兵馬對付高寵,其手段和魄力讓一干文武心服不己,在蔡瑁、劉巴傍樣的力量號召下,那些參加酒宴的荊襄名流一個個下定了追隨曹操的決心,紛紛表示回到各郡、縣後要盡起族兵響應。
席間躬籌交錯,賓主暢飲而歡,荀攸、程昱、張範等一干謀士也是喝得差不多了。
“子翼,這才三樽入肚,你怎麼就不行了,來,難得今天丞相高興,我們今日一醉方休。”紅着臉的程昱拉住藉故欲溜走的蔣幹道。
“呃,仲德,幹酒量有限,實在支撐不住,故先告退了!”蔣幹心事重重的答道。
聽到曹操佈置下對付高寵的手段,蔣幹心裡想的就是如何把這個消息告訴周瑜,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喝酒。
“這樣的話,要不要我喊來侍衛送一送子翼!”程昱問道。
“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蔣幹連連擺手推脫道,他一邊說着,一邊驚惶似的逃離宴會場。
在他走後,程昱和荀攸相互會意的點了點頭,荀攸低聲道:“仲德,看來主公的猜測沒有錯,蔣幹果然形跡可疑!”
“哼,就他蔣子翼也配做間諜——!莫如我今晚就帶着兵士去剁了這廝。”程昱曬笑道。
程昱文武全才,昔日在任陳留太守時,爲籌集必需的軍糧,程昱曾眼都不眨的屠殺過數以萬計的百姓,製成人肉脯子,殺這把人對於他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
“仲德且慢,主公說了留着這廝還有用處?”荀攸道。
宴席散盡,已是醉態畢露的曹操由左右侍衛扶持着,回到臨時府邸,陪同他迴轉的除了黃鬚兒曹彰外,只有徵南將軍曹仁。
當夜,曹操歇息的書房內燈光點燃,正襟危坐的他臉上哪有一絲一毫的醉意:“子孝,你可知曉我深夜喚你過來的原因?”
“仁愚鈍,不知主公深意?”曹仁躬身道。
曹操攤開案上捲起的荊襄地圖,道:“子孝你來看,今我大軍與高寵劃江對峙,戰線延綿數百里,高寵所期望的就是依靠長江這一條天塹堅守,這一戰拖得時間越長,於我軍越是不利,而江中水戰於我軍來說,是以短擊長,蔡瑁那一羣倉促間糾集的兵士也不可能是江東水師的對手,因此,我決意在決戰之前,派遣一支步卒從巴陵一帶偷渡長江,襲擾高寵後方的軍事重鎮——江夏。”
江夏屯積着高寵從江東運來的大量輜重,糧草、兵器、甲衣、船隻堆積如山,江夏若有閃失,高寵必定不戰自潰。期望速戰速決的曹操敏銳的察覺到了高寵佈防上的這一弱點。
“主公,可是要仁擔此重任!”曹仁沉聲問道。
“子孝沉穩,機敏過人,正是統領偏師的最佳人選,另外,彰兒勇冠三軍,我讓他隨你出征。”曹操目光炯炯沉聲道。
漢建安十一年(新夏武德二年)十一月末,曹操命曹仁、曹彰率五千步卒爲偏師,從巴陵以西、江陵以東的平緩江面偷渡過江,隨後直插夏口。與此同時,奉命追殺周瑜殘部的虎豹騎在護送完曹仁、曹彰之後,轉頭放棄了西攻江陵的計劃,開始向東面的沔陽、竟陵、漢陽一帶靠攏。
十二月一日,曹操以曹洪、徐晃爲陸路先鋒,以蔡瑁爲水軍都督,率主力沿漢水而下,直逼三江口。
在進攻江陵還是江夏的決擇中,曹操最終決定選擇與高寵的主力進行決戰,速戰速決是南下戰略的主要指導思想,進攻江陵將面臨艱難的攻城戰,這對於已見識過荊北巨大傷亡的曹軍來說,不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野戰——,利用兵力上的暫時優勢在戰場上擊敗兵力分散的高寵,高寵若敗江東士氣軍心低落,如此再一鼓作氣東下,這樣就算周瑜會在背後襲擾,也無法憾動大局。
十二月三日,曹軍水師先頭部隊與高寵的偏將軍傅彤部約二千餘人遭遇。
這一場突乎其來的遭遇戰讓雙方有些措不及防。
“傅——,是江陵傅彤的部隊?”蔡瑁剛剛組建成型的船隊駛出漢水口沒有多久,就迎面撞見一支艨衝艦隊正破浪疾行,主旗飛揚,是一面書寫着‘傅’字的青色旌旗。
傅彤是文聘帳下最能打的驍將,早在幾年之前,蔡瑁就與傅彤打過交道,那時蔡瑁是竟陵侯,荊州牧劉表的大舅子。
不只是蔡瑁,倏然見到熟悉的軍陣,傅彤也是微微一怔,他驚詫的倒不是對手是蔡瑁,而是他看到對面的蒙衝戰船齊齊的停泊在靠近岸邊的地帶,以好和陸上的兵士呼應,紲強將一艘艘戰船拴在一起,加上千餘士兵在隱蔽的艙口設弩埋伏,這樣的戰術傅彤再是熟悉不過,因爲這就是荊州水軍最慣長的守禦戰法。
號角響起,戰鼓齊鳴,高寵和曹操的決戰大幕就此拉開,面對勝則生敗則亡的唯一選擇,雙方都在竭盡全力。
“殺——!”傅彤抽出戰刀,徑指前方。
三艘鬥艦當先破浪疾行,堅實的長盾豎立在船頭,遮擋着箭枝,回過神來的傅彤不再猶豫,在他的主艦後面,左右兩翼的船隻一時跟不上傅彤的速度,被拋離了一段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