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陽江上。
甘寧的戰船揚帆破浪疾行。
漿手忍受着烈日的灼烤,揮汗如雨,船漿一次次齊刷刷的動作顯示出船上士卒的訓練有素,甘寧知道孤軍深陷敵境不可久峙,周泰雖然撤退了,但保不證他回去後會再帶兵追來,當務之急,不是求戰,而是安全的撤回江北去。
雖然救回了太史慈,但沉重的傷勢又使甘寧一籌莫展,方纔隨軍的醫師檢查過後,發現太史慈的全身上下已找不到一處完好的地方。
就這樣拖不去,結果便是傷重不治。
“都督,太史將軍醒過來了!”一名親卒叫喊着,滿臉的興奮。
甘寧急忙回身跨進艙門,只見太史慈還是一動不動的躺着,臉色臘黃之極,全無一絲血色,原本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現在只微微的睜開了一條縫,眼神中也沒有了一點以前的神采。
“是興霸嗎?”太史慈聲音微弱。
甘寧走上前去,握緊太史慈的手,道:“子義兄,我來晚了!”
太史慈的手只微微的動了一下,顫聲道:“興霸,我好恨呀!”
甘寧明白太史慈這個恨字背後是什麼意思,他是恨自已輕信祖郎冒然出擊,他是恨二千將士因爲自已的錯誤而命喪沙場。
“子義兄,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待你養好傷後,我們一共去尋了孫策、周瑜、祖郎報今日之仇!”甘寧言詞切切,不住的鼓勵道,這一刻,失去活下去的信心便是放棄一切。
“興霸,我託咐你一件事!”太史慈道。
甘寧道:“子義請講!”
太史慈費力說道:“如果——我捱不到這一次,你轉告寵帥,祭典我的最好禮物就是——祖郎的首級。”
甘寧虎目含淚,答道:“子義放心,你不會死的,我決不會讓你死的,到下一次出征時,我們一起剁下祖郎的人頭,來祭典陣亡將士的亡靈!”
聽到甘寧的話,太史慈的眼神一亮,突然渙發出異樣的光芒來,但轉瞬又黯淡了下去,甘寧一撫太史慈的胸口,卻是感覺不到一絲的心跳。
“子義,子義——。”甘寧一邊急忙叫進醫師察看,一邊連聲叫喚,但太史慈卻沒有任何的反應。
甘寧大悲,本以爲救下了太史慈,卻不曾想會是這般結局,隨行的將士聞聽太史慈傷重不治,也是個個用袖口擦淚。
“你們幾個若是醫不活子義,就都給我跳下江去!”甘寧紅着眼睛對着侍立的軍醫咆哮道。
鬱悶之極的甘寧無奈的步出艙門,卻見戰船已行到了長江之上,從蕪湖到歷陽,往上游走逆風需大半天的光景,而反之往下,則半個時辰都不要,船隊扯起錦帆,藉着夏季的南風不悄多時就能到了北岸。
“你們幾個,快些去將消息與寵帥!”甘寧長嘆一聲,吩咐道。等會兒見了高寵,真不知道應該如何敘說纔好,但是捂着不說高寵又早晚會知道。
“是!”負責報信的斥候答應一聲,飛快的跳下小船,急駛而去。
“升白帆!”甘寧回頭看了看艙內,哽咽道。
在掠掠的江風中,數十條掛着白帆的戰船順風而下,向着江北方向駛去,甘寧的水軍縱橫大江,素來是掛錦帆航行,從未撤換過,這一次換帆的舉動不禁讓人多了些許疑惑。
寬闊的江面上,一葉偏舟從上游而下,舟上一老一少,皆是道士裝束,年長的鬚髮皆已經雪白,身披鶴氅,手攜藜杖,好一派仙風道骨,年輕的卻是個女冠子,面容清秀絕塵,若不沾一物,舉手投足間,更是有一種曼妙的風姿。
女子的眉心,凝了一個結。
“緹兒,自上次從豫章歸來後,你便鬱郁不快,可有什麼事淤在心裡,不能與爲師說說嗎?”老道眼睛雖是合上的,卻又是洞察一切。
“師父,我沒事,你放心好了!”女子強作笑顏道。
“緹兒,有些事情你越是想放下,往往就越放不下,修道的境界也是這般,強求是不行的,只有做到心神合一,纔能有所悟!”老道緩緩說道。
“徒兒記下了!”女子恭身回道,但是她的眉宇間,一縷擔憂猶在。
“又要打仗了,不知有多少百姓又會流離失所,唉,這人世間的爭鬥什麼時候休啊!”老道喃喃自語。
女子擡首,正瞥見江面上一長道白帆掠過,甘寧軍寬大而結實的船首一次次的撞擊着浪頭,是如此的醒目。
“前面是甘寧將軍的座船嗎?”女子眼中露出一絲喜色,遠遠的喊道。
“正是。”一劃漿的軍卒回道。
“快些靠將過來,我有要事需與甘將軍商量!”女子大聲道。
“這喊話的人好象曾在寵帥府上見過?對了,是陸緹陸姑娘。”甘寧身旁的一名親卒眼尖,認出了說話的女子。
“快去報告都督,是陸姑娘來了,這下子太史將軍興許有救了!”衆軍卒即刻轉悲爲喜,陸緹醫好慕沙沉痾的消息在豫章早就人人傳開,街頭巷尾的平民百姓之中,更是將陸緹的醫術說得神乎其神。
這也難怪,高寵是郡守,慕沙是郡守夫人,與他們相關的事情哪怕是一點不起眼的小事,也會被人津津樂道。
等甘寧聽到消息出來迎接時,早有軍卒划過去一條小船接了陸緹二人過來,甘寧與陸緹雖不是頭一次見面,但以前都是高寵在旁,今日倏然一見,平日裡粗豪慣了的甘寧竟有些苟謹起來,倒是陸緹遊歷四方,顯得落落大方,無有半點的妞妮之態。
“子義將軍怎麼樣了?”陸緹一見甘寧,即開門見山問道。這一路來,孫策軍攻破石印山、西指豫章的消息早已傳開。
面對陸緹坦白清澈的眼神,甘寧知道事實已無法掩飾,他道:“子義,子義怕是不行了!”
陸緹聽罷,朝同來的老道士一躬首,道:“師父,弟子有一事相求,還望師尊應允!”
那老道士自登船後,一直是閉目養神,未發一言,此時聽得陸緹說話,方自睜開眼睛,緩緩說道:“緹兒,你還是放不下心裡的那個魔呀,這一年的修行看來是無用了!”
聽老道士這麼一說,陸緹神色大變,道:“徒兒不敢!”
老道又嘆道:“這不是敢不敢的事情,你想了就是想了,瞞是瞞不住的,我輩行走往來江東,爲的就是普施符水,救人萬病,今有病人在榻,我豈會不救?”
陸緹臉上顯出喜色,忙急步在前向艙內走去,同時對甘寧說道:“這是家師,姓於,名吉,寓居東方,往來吳會,普施符水,救人萬病,無有不驗,且讓家師看看子義將軍的傷勢。”
于吉的名頭甘寧是聽說過的,雖然覺得其中有許多的謠傳,那符水也多半是煽惑人心的騙術,但現在太史慈奄奄一息,就當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讓于吉瞧瞧,或許還有救。
于吉一撩道袍,擡方步入得艙內,陸緹即示意一旁侍立的醫師退下,甘寧知道這是爲了保密起見,在醫道一行中,每個醫者都有自已的一些特殊的治療方子、藥物,這是不能夠讓同行看到的。
甘寧識趣,與衆人一同退出艙外,這時裡面就只剩下了于吉、陸緹和太史慈三人。
這時,除了劃漿的嘩啦嘩啦聲音,船上衆人皆壓雀無聲,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出,甘寧等得心悶,剛想要狠狠的跺腳下去,腦子裡忽然想到這樣會驚擾艙中的治療,只得將高高擡起的腳又輕輕的放回船甲之上。
這一等便是好一會,適巧天色也暗了下來,船隻也已靠上了北江的渡口,正在衆人心焦難耐之際,艙門“吱呀”一聲開了,陸緹端着一個銀盤,一臉疲乏的走出來。
“怎麼樣了!”甘寧急上前問道。
“師父說了,子義將軍暫且沒有性命之憂,不過若要痊癒恢復以前的樣子,怕是難了!”說這話時,陸緹神情淡淡,太史慈傷得實在太重,第一步能保住性命已是極不易了。
甘寧聽得太史慈保全了性命,高興得一把跳得老高,至於陸緹後面的半句話,卻是全沒有聽進去。
“對了,陸姑娘,你怎麼會適巧在這裡?”甘寧這才省起陸緹的出現有些突然。
陸緹纖手輕摟起眉梢的一絲秀髮,拂到束着的道冠裡,道:“我與師父適巧有事往廣陵去,陸路因戰火斷了,只好走水路東下,我在虎林時聽得豫章那邊,留守的顧雍、許靖、倉慈、都已知曉了消息,彭澤的徐盛軍已趕往上繚一帶,請轉告寵帥放心。”
甘寧聽到豫章對孫策進襲有了防備,心頭大喜,連聲道:“多謝姑娘相告,寧一定一字不漏的告知寵帥!”
這時,于吉從艙中走了出來,甘寧忙上前致謝,于吉笑道:“貧道原乃琅琊宮道士,順帝時曾入山採藥,得神書於陽曲泉水上,號曰:《太平青領道》,凡百餘卷,皆治人疾病之方術,貧道既得之,惟務代天宣化,普救萬人,今適遇子義將軍事,豈有不救之理!”說罷,一揮道袍,施施然轉身欲離去。
陸緹正在相隨,于吉卻是停住腳步,從行囊之中取出一個瓷瓶,交與陸緹,道:“緹兒,汝塵心未了,還是留在這裡吧!”
“師父——!”陸緹待要辯解。
于吉卻是擺了擺手,道:“你我師徒一場,緣份就到此吧,這個瓷瓶中有十顆藥丸,你每隔一日拿一顆給太史慈服下,如此則可加培固元,起到調養氣血的奇效!”
于吉走後,太史慈與陸緹着軍卒拆着船板,將太史慈擡着,行至半路,高寵已得到消息,忙領着徐庶、朱桓衆將趕來接應,衆人一見太史慈的模樣,皆悲痛莫名。
經過這一番折騰,太史慈也自悠悠的醒來。
一見到高寵,太史慈想起二千將士悉數亡命沙場,更是羞愧不已,哽咽道:“慈丟失關隘,罪不可恕!”
高寵見太史慈渾身是傷,以他的勇武,竟會落到這般境地,實是難以想象。
高寵咬牙道:“是祖郎賣了關隘?”
太史慈神情悲憤,大叫道:“大丈夫生於亂世,當持三尺劍立不世之功,今所志未遂,奈何身死乎?”
說罷,一口氣急喘不上來又昏死了過去,陸緹見狀,忙從於吉留下的瓷瓶中倒出一顆藥丸,令兵卒扶起太史慈與他服下。
“陸姑娘,你在這裡?”高寵神色一緊,道。
陸緹的出現總是這般的突然,第一次是自已跳下山崖時她伸手相救,第二次是慕沙病危也是她的及時援手,這一次還是如此。陸緹雖然總是來去匆匆,但在高寵心中的份量卻一次次的加重。
“我與師父往廣陵去,適巧遇上甘寧將軍?”陸緹冷冷的說道。
一旁的甘寧道:“是啊!要不是陸姑娘喊我,子義就真的要不治了!”
高寵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從甘寧的話中,他聽出了陸緹表面冷漠背後的關心,如果陸緹不關心自已,那麼她根本就不會在乎太史慈的生死。
所謂愛烏及烏,就是這個道理。
“子義將軍傷重,需要靜心調養!”與高寵的每一次對話都是這般的艱難,陸緹不想讓他看到自已內心的脆弱。適才,遠遠的瞧見高寵過來,陸緹心頭一陣緊張,神情也有些不自然起來。
相思苦,苦相思,上次在豫章時,好不容易說服自已不可以妄動慾念,破壞修行的戒律,卻不想隔了幾個月後,帶給自已的卻是更加銘心刻骨的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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