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好大的口氣,區區十幾匹馬就要價萬匹的綢緞,未免太高了點吧!”高寵微微一笑,對着側頭只盯着趙雲說話的胡服少女道。
“哼,嫌貴呀,其實這價真的是公道得很,我們這一路到襄陽來你說容易嘛,北面的關中不能走,我們就得先翻越秦嶺險山,然後經漢中的時候被張魯的鬼卒盤剝敲去一大筆過路費,再加上一路上的盜賊草寇,你說價錢怎麼能降得下來。”少女一對杏眼顧盼左右,輕擡皓腕,似是不輕意間將手中的馬鞭輕輕一揚,姿式端是灑脫利落之極。
從隴右到荊州,這一路關山阻隔,由於最便捷的經長安、宛城的通道被曹操截斷,販馬的商人也只有翻越秦嶺到漢中,然後又經漢中轉道到達襄陽,這一路就是空身行走都很困難,更何況還要照顧馬匹。
趙雲目不轉睛的只顧瞧着踢騰的駿馬,完全不理會一旁少女的注視,他上前拍了拍馬兒梳得整齊的鬃毛,不甘的問道:“姑娘這價還能不能低一點——。”
少女朝着面紅過耳的趙雲“咯咯”一笑,說道:“公子,不是我駁你的面子,我這價啊就是再低一些,你恐怕也拿不出我需要的綾羅綢緞來。”
這少女的相貌與中原女子稍有些差異,除了眼睛大一些外,鼻子要更挺拔一些,混身上下散發着一股子巾幗英氣。
旁邊一同賣馬的販子聽到這邊熱鬧,遂紛紛湊過來瞧個究竟,這時聽到這少女言語張揚,早就嫉妒她搶了自己生意的販子大聲起鬨道:“諸位都聽好了,這哪裡是販馬,分別是在漫天要價,我們趕緊報官告它個擾亂市場去,說不得先把這些馬扣下來再說。”
這少女一聽,臉色也微微一變,嘴上卻不饒人的嬌聲道:“我來的這一路,有許多人都跟我說,江東的男子雖然生得俊秀,卻一個個肚子裡裝滿了花花腸子,現在看來果真是如此。”
“這小姑娘罵人都不帶髒字的,嘴巴倒是厲害得緊!”高寵心中暗想。雖然說話刺人了些,但倒也率真得可愛,就宛如一匹草原上未經馴服的野馬。
衆馬販子被這麼赤裸裸的一刺,臉色皆有些掛不住了,有幾個存心鬧事的更是捋起袖子,大嚷着要給少女一點好看。
少女見狀,卻是不慌不忙,她甩了甩馬鞭,解開身旁的一匹全身雪白、高大健壯的駿馬的轡頭和鞍韉,然後用一個極其漂亮的姿勢躍上馬背,然後居高臨下喝道:“你們中間,誰若也能來這一手,姑奶奶就服了你們,到時候,莫說要這十幾匹駿馬,就是再多,我們馬家也拿得出。”
高寵聞言一驚,馬家——,隴右一帶姓馬的雖然不少,但有眼前這女子這般口氣的,卻是極少,莫非是徵西將軍馬騰一族。
馬騰的族系溯源可至戰國時趙國的馬服君趙奢,其後有伏波將軍馬援鎮邊,更曾留下“馬革裹屍、不死牀簀”的豪言,到了馬騰這一代,正值時勢動盪之際,馬騰與韓遂、邊章一道舉兵襲佔隴西,初平三年,韓遂、馬騰入長安,分別受封爲鎮西將軍和徵西將軍,分屯兵馬於金城、郿縣。
就在高寵出神之際,圍觀人羣中有好幾個不服那少女“囂張”的年輕漢子先後上去比試,豈料想這西涼戰馬性情暴烈,有陌生的人跨騎上去,如何能讓它心服,未等騎手的屁股拈上馬背,白馬倏然揚起前蹄,一個起立,遂將背上的騎手直摔了出去。
少女見狀,更是得意,她一邊用眼睛瞄着趙雲,一邊譏諷道:“原來南人都是些繡花的枕頭,外表光鮮,裡面卻是草包。”
這少女話語方落,只見一個驕健身影飛快的從衆人眼前掠過,只在兩三眨之間,就穩穩的坐到了馬背之上,比之胡服少女顯露的那一手,更是高明。
高寵微微一笑,在這個地方,能夠有如此灑脫手段的,除了趙雲外,不會再有其它人。
只見趙雲在馬上並不驚慌,他一手緊緊的揪住馬鬃,另一隻手騰出來接過旁人扔過來的轡頭,準備套到白馬的頭上。
但凡是馳騁千里的好馬,在被人選擇的同時,也同樣會擇主,沒有一匹馬會老老實實成爲陌生人的坐騎。白馬倏然遭襲,如何敢輕易服貼,一聲嘶鳴之後,它撒開蹶子,煩躁而驕傲地在圍欄中狂奔起來,這一番人與馬的較量就在這圈出來的狹長空間裡進行着。
在衆人驚異的注視下,這匹狂怒之極的烈馬見一時甩不下趙雲,忽然間奮然一躍,跳過足有一人高的圍欄,向着斜刺裡直奔了下去。
“呼嘞——!”少女見此情形,從袖間取出一管小小的羌笛,湊近櫻脣吹了起來。馬在被馴服之後,主人一般都會用一種獨特的方法來與馬交流溝通,指令下一步的行動方向,這羌笛顯然就是少女與白馬相互間交流的渠道。
不過,這一次少女的指令卻沒有產生什麼作用,任她如何鼓足香腮吹奏,消失於視野中的馬兒還是不見蹤跡。
“你——,你還我的馬來!”少女眼眶一紅,淚珠在眼睫間滾動,很顯然這匹白馬是她的心愛坐騎,這一下被趙雲騎了去,如何能讓她不心急。
轉眼之間,這胡服少女由嬌蠻任性一下子變成了帶雨海棠、楚楚可憐的俏模樣,方纔起鬨的衆人也不忍心再與她爲難,一個個低頭散了開去,片刻間,方纔還是人山人海的地方只留下了高寵一個。
面對少女的責難,淪爲替罪羊的高寵只得無奈的一笑,在這個時候,趙雲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他也不知道,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等待。
“姑娘是馬騰將軍的什麼人?”高寵沒話找話的問道。
少女一邊眺着方纔白馬遠去的方向,一邊不耐的回道:“我阿爹的名字也是你這等身份的人能叫的嗎?”
阿爹,阿媽——,只有在涼州一帶生活的民衆一般會這麼稱呼自己的父母親,而在講究所謂禮儀之邦的中原,則會以“父親大人、母親大人”來稱呼,毫無疑問,這個少女就是徵西將軍馬騰的女兒。
“姑娘勿急,趙將軍的騎術了得,等一會兒自會平平安安的回來。”高寵勸諫道。
“趙將軍?我管是哪個趙將軍?我只要我的踏雪駒現在能回來!”少女氣惱得狠勁將羌笛朝地上一摔,然後傷心得哭了起來。
正在高寵無計可施的時候,馬蹄得得,由遠及近,高寵尋聲看去,卻見趙雲安然端坐在白馬之上,一付悠然自得的樣子,那白馬通身是汗,不住的引頸嘶鳴作馴服狀。
少女倏的跳起,欣喜的奔跑過去抱住白馬的頭,不住的喃喃自語道:“雪兒——,雪兒你沒事嗎?”
“子龍,你可回來了!”高寵見狀,如釋重負的說道。一邊說着,他也走過去想要摸摸踏雪駒的鬃毛。豈料想白色的駿馬別轉頭,鄙視地瞥了高寵一眼,眼中露出倔強和不屑的神色,彷彿是說我的主人是騎在我背上的這位年輕英俊的將軍,而不是你這個黑不溜湫的傢伙。
“你這傢伙,真是馬眼看人低呀!”高寵看了看青布的衣衫,自嘲的笑道,令他想不到的是,以自己堂堂大將軍的八面威風,竟然會被一匹馬所輕視。
“寵帥,這西涼馬腳力綿長,耐性極佳,正是陷陣拔營的強助,若是有它相助,我疾風騎就能和曹操的虎豹騎一拼高下了。”趙雲讚許的大聲道。
“寵帥——,你是高寵!揚州牧高寵。”少女聞聽,向高寵投來驚訝的目光。
高寵淡淡一笑,道:“馬姑娘不信的話,等會兒到了襄陽城裡的時候,你可以找人打聽一下,不過,我有一句話講在頭裡,你的這十幾匹駿馬我可都要定了。”
經過這一耽擱,天色已開始完全的暗了下來,馬市也冷清了起來,這胡服少女一面指揮着同伴圈起馬匹,一面向着趙雲好奇的打探起事情來,看得出趙雲露的這一手漂亮的馴馬手段讓她頓生了好感。
通過路上的短暫敘談,高寵和趙雲得知這少女名叫馬雲璐,是徵西將軍馬騰唯一的愛女,而這一次隨着馬販子遠道來到荊州,是她未經准許偷着跑出來的,緣由是馬騰和韓遂這兩個世交曾在一次酒後許諾互結親家,馬雲璐要未來的夫婿即是韓遂的兒子韓宇,韓宇乃一花花好色之徒,仗着父親的勢力,平日裡姦淫強搶民女無惡不作,這惡名傳到馬雲璐耳中,自幼抱定非英雄男兒不嫁的她如何肯就此委屈了自己,這就是她最後離開涼州的原因。
當晚,高寵將這一批隴西來的尊貴客人安排到了襄陽最好的驛館,並囑咐驛卒在馬廄裡添置上好的飼料。豎日,高寵帶着主管後勤供給的官員來到驛館和馬雲璐商談購馬事宜,與之同往的,還有被高寵硬拉着陪同的趙雲。
已經歷了兒女情長的高寵自然比趙雲多了幾份眼光,從馬雲璐對趙雲的態度和眼神中,他看得出這個有些率性刁蠻的丫頭動了心。
“馬姑娘,涼州的馬當然是數一數二的好馬,我們心慕得緊,你要的萬匹綢緞我們正在加緊籌措,不過需要一段時間,所以,希望你在襄陽多留一陣,我讓趙將軍陪着你去看看這江南的景緻、人物和北地有什麼的不同。”高寵一邊說着,一邊觀察馬雲璐的反應。
馬雲璐嬌羞的臉上現出一絲驚喜,她大大方方的向趙雲看了一眼,點頭道:“寵帥多謝了,有趙將軍在,我這一趟荊州之行一定會過得很快樂。”
馬雲璐的這一份表白說得直接,愛慕之情溢於言表,相較於馬雲璐的率直,身爲大男子的趙雲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建安六年十一月初,正當馬雲璐和趙雲相互間情愫日深、難分難捨的時候,一個來自隴西的消息讓這一對剛剛經歷愛情甜蜜的少年男女面臨無法迴避的考驗。
十月中旬,鎮西將軍韓遂藉口馬騰毀約,舉兵相向, 至十月末,毫無防範的馬騰接戰不利,屬地連連丟失,只能退守到地勢相對險峻的天水郡固守。
得到父兄危急的消息,馬雲璐心急如焚,立即趕到襄陽向高寵辭行,在她看來,若是自己不毀約出走的話,韓遂的大軍就不會攻過來。而事實上,由於韓遂的勢力要比馬騰大的多,當初定下的韓馬婚姻是處在弱勢的馬騰首先提出的,目的就是希望維持韓馬共佔涼州的局面,但一山豈能容下二虎,以心機深沉顯名的韓遂對馬騰早有異心,馬雲璐的出走只不過是給了韓遂一個攻滅馬家的藉口。
“姑娘這個時候回去,可謂是凶多吉少呀!”高寵勸諫道。若是隻抱着私心,馬雲璐回涼州對於高寵來說是件好事,一旦能與馬家接上關係,建立長期的商路就有了可能。
但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馬雲璐這一次回去,又都將是困難重重,在戰事不利的情況下,馬雲璐回去面臨的最大可能就是被強迫押進洞房,與韓宇成婚,這是馬雲璐、趙雲乃至高寵都不願意見到的。
“雲璐雖是女子,也知世間之情義,今父兄有難,怎可袖手不管!”馬雲璐慨然而答,一無所懼。
“寵帥,請讓我同往!”趙雲接着大聲說道。
高寵眉頭一皺,趙雲的話要讓他頗有些爲難,作爲疾風騎的統領,爲了兒女私情離開軍隊,這可是觸犯軍律的罪名,就算高寵再是寬容,也需要顧及到由此產生的不利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