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的到來讓孤守江陵的周瑜擁有了主動出擊殲敵的能力,錦帆軍雖然遇到一些挫折,但元氣還在,而太史慈、黃忠、徐盛等部經過二十來天的休整,也基本渡過了連續作戰後的疲憊期。
在時機未到之際做出冒險的決定不是一個成熟的將才所爲,而一味的被動挨打,等着敵人出招後再破招,也只是迫不得已的辦法,在經過長途撤退和苦苦堅守之後,周瑜終於能夠騰出手來尋找曹操的弱點伺機反擊了。
機會雖然不會從天下掉下來,但卻可以由人送上門來。
就在周瑜苦思破敵良策時,昔日同窗好友蔣幹忽然來到了江陵。
作爲一個謀士,蔣幹充其量只能算作三流;而作爲一個間諜,他的表現同樣是不合格。
在同意擔當內間之後,蔣幹沒有送出過一份有價值的情報,尤其是在曹操聲東擊西進攻荊北的問題上,蔣幹沒有一點事先的預感,要知道作爲一個間諜,最重要的素質就是直覺和感悟力,就如許無名一樣,從陳留城獲得的一個看似平常的消息,他就能判斷出其中蘊藏的深層次的秘密,而這纔是一個出色的間諜所具備的能力。
更要命的是在襄陽宴會上,蔣幹慌慌張張的舉動讓他的行跡暴露在荀攸和程昱面前,面對已危機四伏的處境,蔣幹竟然無知無覺,愚笨得派隨身小僮送信,這不是自撞槍口是什麼?
最終,在荀攸和程昱的算計面前,蔣幹一敗塗地,沒有別的選擇的他終於踏上了別人爲他設計好的道路——到江陵傳送一個也許根本就不存在的假消息。
“曹軍於三日後偷渡過江?”按照荀攸和程昱的謀劃,周瑜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必然會遣精兵在長江南岸包抄設伏,這樣一來江陵的防守就會空虛,因爲周瑜手中只有一萬部隊,既要阻截他不可能留守太多的兵士。只要周瑜中了這調虎離山計,早已潛遁到江陵城外的曹軍就可以乘隙拿下荊襄軍事重鎮江陵。
然而,甘寧的到來卻讓荀攸、程昱的辛苦謀算落了空。
擁有在長江中縱橫無敵的錦帆軍,周瑜已不用調動守衛江陵城的其它部隊,更不需要費盡心力從南岸包抄曹軍。因爲由錦帆軍順流而下,在江中攔堵這個戰法顯然更有殺傷力。
不過周瑜卻不打算用這最簡單的方法,在聽罷蔣幹吞吞吐吐的陳述之後,他以從未有過的自信告訴屬下將領他要親自帶兵伏襲。
“子翼,汝辛苦了,這一次我要親自領兵出戰,全殲曹兵!”
蔣幹神色先是一喜,隨後又憂心沖沖,他問道:“公謹考慮清楚了嗎?”蔣幹喜的是周瑜中計,家中妻兒老小可保平安,憂的是這一次自己害了周瑜,做下這般傷天害理的事情,老天會不會報復他。
“子翼的話我如何不信,要是讓曹兵渡過岸來切斷我軍糧道,這江陵縱是再堅固,我軍困守孤城也守不住。”周瑜看着蔣幹複雜多變的表情,朗聲道。
“那好。公謹多保重,我這一趟走得隱蔽,必須趕緊回去,要不然被發現了可不得了!”蔣幹羞愧的作了一個揖,象逃也似的轉身出門。
周瑜看着蔣幹離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方纔他對蔣幹說親自帶兵伏襲曹軍這倒是他的真實心思,只不過這伏襲的地點不是在巴丘附近,而是就在這江陵城外。
適才從蔣幹忐忑不安的言談舉止中,周瑜已判斷出曹軍過江的消息多半不可靠,而情報既然是假的,那麼蔣幹傳達這個假情報的目的最大可能就是調動自己離開江陵。因爲由烏林的曹軍大營至江陵,不過百餘里的距離,對於擁有騎兵的曹軍來說,只是二個時辰的功夫。
江陵與江夏,就如同栓在長江上的兩個門戶,曹操要想破除高寵的鏈式防禦,最好的辦法就是拿下這兩座城池,也許這就是蔣幹會來江陵的真正原因吧。
“甘寧,你速派出斥候船往巴丘一帶搜索,看看有無可疑的船隻出沒!”稍臾,周瑜召集城中諸將準備作戰部署。
“黃忠、徐盛,你們立即整頓所部兵馬,備齊糧草,準備隨我出發!”
“太史慈,你率本部留守,務必堅守城池,等我回師!”
太史慈遲疑道:“大都督,非慈有心推託,只是丹揚兵不過千餘軍卒,守衛江陵怕是力有不逮!”
太史慈說的是實情,湖陽一戰讓他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可不是區區個把月時間所能彌補回來的,而且就算是臨時在江陵募兵也不能讓丹揚兵恢復元氣。
“子義不必擔心,就算城池真的有險,我也有妙計在手!”周瑜笑道。
一個優秀的統帥,必須善於在紛亂複雜的諸多線索中尋找出敵人的真正意圖,並進而謀劃出破敵的計策,對此周瑜並不缺乏智慧和勇氣。
在撲溯迷離的戰局中,他似乎已看到了曹操一方的無奈與急燥。
夏口西,越來越急促的隆隆戰鼓聲摧示着一場惡戰的開始。
退,再退。
朱桓雖然沒有能擋住曹仁拼盡全力的攻擊,但他的部隊還是支撐到了賀齊的到來。
在一而再,再而三的連續進攻中,曹兵的體力幾近極限,長途的行軍、惡劣的氣候以及身處異鄉的孤獨,這所有的不利因素集中起來,足以讓最精銳的士兵疲憊不堪。
“進攻!”曹仁的聲音嘶啞不堪,他的鬥志不減,他的身軀雖然依舊靈活,但跨下的戰馬卻已筋疲力盡。
“將軍,我的部下都陣亡了——!”一名頭上滿是血污的都尉跌跌撞撞的來到曹仁面前,哭喊着跪倒於地。
曹仁雙眼通紅的盯着這名都尉,眸中怒火中燒,他大喝道:“士兵都死了,你怎麼還活着,站起來——,用你的刀,你的雙臂去殺死敵人!”
“不,將軍,我們撤退吧!”都尉不顧一切的抱住了曹仁戰馬的前腿。
“你這貪生怕死的懦夫,留你只會擾亂軍心,殺!”未等曹仁說話,一匹高大的黑色戰馬旋風般捲過,刀鋒冰冷劃過那名都尉的頸項。
金甲黑袍,赤面黃須,正是曹彰。
“繼續進攻!”曹仁朝着曹彰點了點頭,舉刀大喝道。
連續突破朱桓佈下的數道防線,就算是神力蓋世的曹彰也有些禁受不住,他奮力摧動疲憊的戰馬,率領着最後的千餘士兵衝鋒着,刀光如雪,襯着點點腥紅,如同一幅潑墨的圖畫,身處絕境的將軍、視死如歸的兵士,在一聲聲吶喊之後,盡數躺倒在冰冷的地面,最終他們的身軀會沒入黃土,成爲滋養和孕肓生靈的食物。
源於大地,又迴歸大地,生命的輪迴就在這無休止中慢慢前進,與之相比,一切的撕殺顯得是那麼的可笑。
“啊!”在好不容易閃過前面射來的箭矢後,幾近脫力的曹彰卻再也無力躲開空中砸落的巨石,一塊拋石擊中曹彰面門,戰馬驚駭之下前蹄揚起,將重傷的他掀落馬下。
“子文——!”曹仁痛聲大呼。
曹彰墜馬,目睹主將受創的曹軍士卒連忙搶下重創的曹彰,但卻爲時已晚。剛勇果烈的曹彰曾率鐵騎縱橫幽燕大地,但同樣是他,卻不能在水網密佈的江南沼澤地帶建立功勳。因爲騎戰的迂迴包抄,長途追擊在南方河流湖泊交錯的地方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殺!”曹仁舉刀再呼。
進攻,再進攻,就算戰至最後一人,曹仁也不能放棄,只要擊退當前阻擋的敵兵,並順利突入江夏城內,駐防在對岸的曹操大軍就能籍着高寵混亂的時機橫渡長江,就算強渡不成,最不濟的結果也可以焚燬高寵屯積在江夏的輜重,打擊敵軍的士氣。
戰壕與強弩,間或還有霹靂車飛射過來的矢石,冒着箭雨和砸落的石塊進攻的曹兵不斷的有人倒下,曹仁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敢死隊就在這連番的消耗中損失殆盡。不遠處,江夏的城垣已隱約可見,但曹仁卻再沒有力量前進一步,他的身邊可戰之士只剩下了不到四百餘人。
前面,一大片青濛濛的顏色,這是江東軍卒甲衣的色彩。與之相比,曹仁這邊一小簇的褚黃顯得是如此的渺小。
“曹仁,汝已無力再戰,何不早早下馬投降!”一個帶着吳音的呼喝響起,是朱桓。
“哧!投降?”曹仁喃喃自語,他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笑意。
“放下武器,降者免死!”勝利者揮動着兵刃,耀武揚威的大喊着。
曹仁回頭看了看身旁的將士,心中涌起一陣悲涼,這些士卒追隨自己東征西討,每一個老兵身上都立下過戰功,他們的大刀曾砍下過無數敵人的首級,但今天他們自己卻即將成爲別人邀功行賞的道具。
“將軍快走,我們護着你殺出去!”一名親信侍衛拉住曹仁的戰馬,急呼道。
曹仁悽然一笑,過江的五千將士不是病死,就是戰死在沙場上,逃跑——,就算能僥倖回到江北,又能怎麼樣?一個失敗的將軍,一個拋棄士兵逃跑的將軍,面對的除了嘲笑外,還會有什麼。
“孟德,子孝在此告辭了!”曹仁摘下頭盔,下馬朝着江北遙望而拜。自從曹操挾天子令諸侯大權在握之後,曹仁再沒有如此親熱的稱呼過曹操的表字,但在這生離死別的最後,曹仁心中想念的不是那個權傾一時的大漢丞相,而是流淌着同宗同脈熱血的曹孟德。
曹仁縱馬前衝,刀刃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光,只是這剎那的光芒終究無法對抗密密麻麻的箭矢落石。
“放箭——!”面對着曹仁和衝上來的最後四百名曹兵,朱桓與賀齊也露出敬佩的目光。
曹仁雖然敗了,但卻是值得尊敬的。
北岸,大漢丞相曹操一襲白衣站在江邊,半個時辰前,正準備乘亂渡江的曹操得到斥候的稟報,南岸夏口方向的喊殺聲已開始稀落。
“子孝——!”
“還我黃鬚兒來?”
曹操哀聲嘆呼,恍惚中他彷彿能看到曹仁和曹彰猶在不屈的撕殺。
可是,爲什麼擋在他們前面的敵兵越來越多,爲什麼沒有人前去增援他們?這一場大戰將更多的部隊捲入到殘酷血腥的殺戮中,苦苦尋覓破計良策的曹操不明白,這些年爲什麼他的部下越打越少,他的兵卒會越來越沒有取勝的信心。
“主公,曹仁將軍和少將軍陣亡了!”程昱一臉的悲慼。
“仲德,難道這一切都是天意?”曹操仰天而問,這一句話與其說他在問程昱,更莫說是他在質問蒼天。
天理何在,天道何公?曹操不明白。
“主公,我們還有機會,周瑜已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明日傍晚只要我們伏兵在江陵城外,就能一舉拿下此城。”程昱鼓足勇氣道。
“仲德,你說這會不會又是一個陷阱?”連敗之後,曹操忽然間沒有了往日的自信。
“主公,這樣消耗下去也不是辦法,與其慢慢覆亡,還不如睹上這一次。”程昱道。
“說得好。戰爭本是一場賭博,賭贏了我們大醉一場,要是輸了,大不了從頭再來!”曹操攤開雙手,哈哈大笑。
患得患失本不是曹操的性格,方纔在知曉曹仁、曹彰戰死後曹操一時亂了方寸,但很快他便重新振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