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薛半仙點頭,心說還是老革命心眼多,要是擱自己脾氣,這會兒早暴露了。
可他一轉頭,馬上看到跟在轎車後面還有一輛卡車,車上綁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穿一件白色衣服,神色憔悴,她身後還有幾個帶着白手套的日本憲兵,全副武裝,女人被四隻手死死按着脖子,低頭不語。
薛半仙一眼就認出來,車上的女人正是假藍英,那個在地下室裡拖着他的頭髮,像拖一條死狗一樣的惡毒婦人,心說想不到她也有今天!模樣狼狽不堪,臉上身上比自己還髒。
可轉念一想不對,她都被日本人抓了,那轎車裡坐着的,難不成是真的陳菲菲嗎?可她毫無徵兆地,就這麼投奔日本人,放棄抗日了?
他想不明白,就去問耿長樂,結果耿一看卡車上那女人,也傻了,自己剛纔的判斷全是錯的,他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告訴薛半仙,在事情沒弄明白之前,先不要聲張,設法把自己隱蔽好,纔是最關鍵的。
馬路邊上站了不少漢奸,這幫人湊成一堆兒抽着煙,也都在議論,兩人湊過去,把耳朵貼到漢奸背後,聽出了大概:這趟遊行其實是遊街,綁在卡車上的女人真名叫藍玉如,是八路軍派到城裡的密探,專門進城搞破壞的,不僅在火車站製造了火車失蹤案,還策劃對渡邊和李山進行綁架,事情敗露後,嫁禍給陳菲菲和高副官,引得日本人和縣長差點成了敵人,多虧渡邊中佐聰明睿智,明察秋毫,識破了藍玉如的陰謀,設計在火車站擺下天門陣,活捉了這個密探,這才真相大白。
此時藍玉如已經審問完畢,正被遊街示衆,遊街之後,就拉赴刑場,執行槍決。
耿薛兩人把事情聽了個大概,感覺這裡面疑點重重,首先火車失蹤不是兒戲,僅憑她一人不可能完成,這點薛半仙都知道,況且那次綁架之所以失敗,完全就是這女人暗中在破壞,她怎麼會承認自己是綁架策劃者?昨晚他們親眼目睹了這個被稱作藍玉如的女人被活捉,情形和漢奸們所說完全不同,所以他們確定,肯定是日本人說了假話,真相依然不明朗。
“想不想去看槍斃女人?”薛半仙愣神的時候,耿長樂捅了他一下,問道。
“你還有心思去看這個?我沒那麼無聊!”薛半仙半翻白眼,心不在焉回了他一句。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耿長樂說,“這女人知道所有事,我懷疑她是日本特務,今天只是他們合演一齣戲,就爲了騙咱倆露面。”見過孟太監和如意上刑場,他對槍斃這種事,也持懷疑態度。
“你是說,他們要玩假槍斃嗎?”薛半仙問道。
“恩,”耿長樂點點頭,“所以我纔要到刑場去,親眼看着她吃黑棗兒,到了晚上,還得去挖她的墳,你敢跟我一塊去嗎?”邊說話邊看了薛半仙一眼。
“去就去,誰還怕不成!”他最怕別人笑話自己膽小,硬着頭皮搭了腔。
於是兩人隨着熙攘的人流,跟着車隊一路往城北刑場而去,一路上,老百姓有哭的,那是不知道真相,還以爲這女人真是八路,有罵的,那是混在人羣裡的漢奸,罵人作勢,更多的人選擇沉默,只是緊緊跟隨,但不發表意見。
很快汽車開到刑場,在憲兵的押解下,她也下了卡車,依然耷拉着腦袋不吭聲,一個日本軍曹很快宣讀了她的罪狀,那個和陳菲菲一樣的女人站在高臺上,神情威嚴,要親自監督對藍玉如執行死刑。
刑場就設在城北亂墳崗下,主要是這裡人少,而且土丘很多,適合槍決犯人,而且處理屍體很容易,只要在不遠處挖個坑往裡一埋就行,從清朝開始,這裡就是秋決刑場,一直沿用到民國時代,從日軍進城到現在,倒在這裡的抗日誌士已經不下上百人。
正因爲如此,耿長樂平時不願意來這裡,他熟識的很多同志,都葬身於此,睹物思人,心裡不舒服,但這回不得不來,就爲了驗證藍玉如是否真會被打死。
到了中午十二點,槍決的時間到了,四個日本兵橫向站成一排,藍玉如站在一座低矮的土丘跟前,雙手倒剪綁好,跟前挖了個土坑,士兵們站在她身後,一腳把她踢倒,同時槍響,四顆子彈同時集中了她的後腦,這會兒人羣開始驚叫,因爲場面實在太過血腥,槍響過後,屍體已經趴到坑裡,按照慣例,屍檢後,先要曝屍半天,太陽下山後再入殮。
此時現場已經瀰漫着濃烈的血腥味,耿薛二人都皺起了眉頭,就算是剛纔沒打死,流了這麼多血,只怕也活不成,可他們還是不放心,現在現場圍了太多人,耿長樂打算晚上再來打探一番。
現在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薛半仙看過槍斃藍玉如後,覺得她必死無疑,要說日本人是演戲,這戲碼也是在太重了,就爲了騙自己和耿長樂,不惜讓密探去死,他覺得日本人不會下這麼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按照他的推算,車上坐的就是陳菲菲無疑,耿長樂也陷入困惑中,不過想到昨晚李山還提到過北崗醫院的精神病科,如果車上的女人不是陳,那她一定在病房裡,趁着天亮,兩人又來到醫院大門口,白天醫院門口人很多,只能等到傍晚後再動手。
時間一分一秒地熬過去,太陽落山,夜幕馬上就要降臨,兩人順着窗外大樹,往上爬去,這棵樹正好對着病房。
他們記得李山說的是三樓,可爬上去,透過窗戶往裡張望,發現病房裡空空如也,被褥在牀鋪上疊放整齊,而且屋裡黑着燈,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痕跡,房號兩人合記的,不會錯,之所以沒見人,是因爲就在他們趕到前,陳菲菲和山崎玉發生爭執,已經被轉移走了,他們晚來了一步,可他二人並不知道。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病房裡沒人,說明陳菲菲已經回縣衙去了!”薛半仙手指空病房。
“真邪門,怎麼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耿長樂徹底困惑了。
“要麼你去見見她,也許就都能解釋了。”薛半仙說。
“我總覺得怪怪的,那女人和她長得一樣,這沒錯,可總差一點感覺,我天天和她在一起,這種感覺不會錯!”耿長樂說。
“那我就出城去報信,事情已經超出咱們控制能力了,你又不去見她,要我呆在這裡幹什麼?”薛半仙開始抱怨了。
“你是害怕去墳地吧?”耿長樂白了他一眼,面帶譏笑。
“我薛半仙何許人也?混跡江湖幾十年,什麼沒見過?怕墳地?笑話!”他很不服氣。
“那走吧!”耿長樂看看時間,估計刑場那邊已經收屍,他們下到地面,又朝城北方向而去。
夜幕降臨,烏鴉略過天際,殘陽之下,黑翼遮天。